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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回 丢钦差失而复见 捉秦尤大闹台湾(三)(第2页)

到了第二日清晨,将马备好,四人出了十三省总镖局,来到江宁府,就在附近茶饭铺等候。工夫不大,就听城里一阵大乱,看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齐喊道:“差使来啦,闪开!闪开!”前边马队守备李廷仁座下马手中枪,后边王千总座下马掌中刀,背后背着黄包袱,就是三宝与折子。杨香五一看,秦尤在囚车内东瞧西望。杨香五叫道:“黄三哥,你看秦尤有多么威风?”三爷说道:“贤弟你别说事不干己的话。此时威风,出红差的时候,还耍威风吗?”囚车出去半里之遥,三太开发了茶饭钱,四位英雄遂乘跨座骥跟下去了。在道路之上,或在车前,或在车后,夜晚解差官住了店,黄三太也赶到店房。三太来到店房,伙计将马接过去,三太等问过了解差官住在上房,弟兄四人遂面见解差官,言说在暗中保护囚车之事。解差官与三太等彼此见礼已毕,三太遂对王、李二位差官说道:“秦尤案情甚重,白天在路上,有军队护送,不至于出错;夜晚人们睡了觉,打更的也许睡觉了,万一出了错,谁担得起来?我们四个人打算与秦尤住在一屋之内,轮流看守,方不至于误事。”二位解差官的心意,正愿意他们四个人夜间给看守呢。李廷仁遂说道:“如此四位多受累啦。四位吃饭住店,全由我们这里开发,四位千万别自己开发店饭钱。”三太说道:“我们由镖局子起身的时候,我之恩师给了我们来回的路费,富富余余,决不用二位上差给钱。”三太与王、李二位差官将话说完,四人遂来至东厢房,一看秦尤住东厢房内,蓬头垢面,无精打采。三太走上前去,叫道:“秦贤弟,我们去北京有点要紧之事,恰巧住在一个店里。沿路之上,咱是一处同行,吃喝之事,兄弟你赏给我们一个脸。”秦尤一想,路上解差剩下就给点吃,不剩下就吃不着。既是有人给吃,实在感恩不浅了。少时要上酒菜,五个人坐在一处吃饭。秦尤手上带着捧子,吃饭的时候,秦尤的手腕疼得咬牙切齿。黄三太问道:“秦贤弟,这捧子是官刑是私刑?”秦尤说道:“原是私刑。”黄三太来到上房,见了守备李廷仁、王千总,说道:“求二位大老爷赏给小民一个面子,秦尤的手捧子可以给他下去吗?”守备李廷仁笑道:“秦尤的案子可重啊。”三太说道:“如要有了差错,小民愿担负责任,走了秦尤,小民打这场官司。”守备李廷仁传知掌刑的,给秦尤将手捧子下去,五个人共桌而食,同榻而眠。这日夜间又住了店房,天已过三更时候,黄爷出去小便,刚一出房门,就看一道黑影像在瓦檐上珍珠倒卷帘势,往屋内窥看。三爷再一看,那人至房帘一卷,踪迹就不见了。三太跟着纵上房去,向四外寻找,杳无踪影。三爷进得房来,对杨香五一说,杨五爷又出去找了一回,仍不见影儿。由此三爷出的主意,每夜二人睡觉?二人看着秦尤,还是真留神,不敢大意。在路途之上,非止一日,这一日来到北京西路飞虎厅,路过卢沟桥,进了彰仪门,打听五城都察院的去路,囚车进了顺治门。黄三太说道:“二位大老爷找一个清静所在,将队伍亮开,打开黄包裹看看公文折篇三宝,一进城就没有差错了,我们四个就要回去了。”守备李廷仁说道:“四位差官,岂有此理?无论如何,也得跟着我们在北京散逛几日。前门有新开的戏园子,繁华之甚,你们几位听两天戏,下两天馆。我们投文挂号领回批乃是美差事,我们回到南京,净等擎功受赏。”黄三太说道:“我师傅嘱咐我们,北京言官御史甚多,您照应我们,回到南京您再费心吧。”李守备说道:“暑热的天气,四位多有受辛苦啊。”说了几句感激的话,遂各自分手。

三太对香五道:“天气才平西,咱们哥四个出彰仪门,住卢沟桥,明日回南。”杨香五道:“人家做官的还逛两天呢,咱们带的盘费又富余,为甚么不逛几天呢?”张茂龙道:“我曾来过一次,也没在北京散逛散逛。”三太说道:“都要住几天,咱们就住几天。一不傲众,百不随一。”四位遂拉着马出门,住在西河沿庆丰店,住了上房。伙计搬行李牵过马匹,伙计又给打上净面水,沏了一壶茶,四位吃完茶要了酒饭,一路的劳乏,当日早早安歇。惟独杨香五永远不睡长夜的觉,天光刚亮,杨香五将三太等叫起,四人起得身来,出离店房,来到前门大街散逛。日出东升的时候,弟兄们找了茶饭铺,大家喝茶吃饭。北京的茶饭铺风俗,原来是早晨喝茶就卖饭,茶饭已毕,算清账目,杨香五向伙计问明戏园子的去路,伙计说道:“进大栅栏向西去,再南拐,坐西向东就是戏园子。”四位英雄由茶馆出来,直奔戏园子而来,及至来到戏园门首,三太抬头一看,乃是“广德茶楼”。老年的戏园子,全都写茶楼,杨香五说道:“这不是戏园子,你们看看,这是茶楼。”弟兄四位进去一看,里面摆些板凳,杨五爷说道:“真倒霉,没有戏。”四位英雄正在谈话之际,由打后院出来一人,问道:“四位找谁呀?”黄三爷说道:“我们听戏来啦。”那人闻听一乐,说道:“您没到北京来过吧?北京不比乡下,十二点钟才开戏呢。”三太闻听,不由得脸上一红。杨香五说道:“我们是由此处路过看看,我们是办事去。”那人说道:“您等十二点开戏再来吧。”四位出了戏园子一阵好笑,真是一处不到一处迷呀。弟兄四位在前门大街、天桥一带游玩一回,天到十二点来钟的时候,又来到戏园子。一看池子与楼上全都满座了,黄三爷说道:“五弟,咱在哪边听呢?”杨五爷说道:“咱就在正面楼上吧。”戏园子甚大,杨五爷以为正面是好呢,那知道正面楼上是可看戏,不能听戏。四位遂到了楼上,正面楼上正当中有两张桌子,分外的洁净,这两张桌子,原来十天有八天不卖座,专预备给王爷府、公爷府、侯爷府、伯爷府、中堂衙门、提督衙门要官坐的。三太四位不知是官座,四位落座,看座的拿过细壶细碗,沏上一壶好茶叶。四位坐下方要喝茶,就听楼梯响亮,说话是男子口音,上来两个人,乃是一老一少。香五一看,对黄爷道:“并肩子,扭瓢昭儿把合。苍孙,绝衬,呼为并肩子;月马福字里闭着青字。”五爷这几句话就是让众位哥们回头看看,苍孙绝衬并肩子,就是一老一少论弟兄。月马福字里闭着青字,就是包裹里有刀。三爷一伸手将香五的嘴可就给堵住了,说道:“兄弟,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在天子脚底下说开黑话啦?”列位,方上楼这二位也不是北京久住的人,来到正面楼下垂手,可就落座了。一看那位老者,紫宁绸绢帕绷头,绛紫大氅,品蓝的短靠,深红的底衣,十字绊,一把掌宽的英雄带,青缎子薄底快靴,马连坡大草帽,蓝缎子包裹,细长身材,横打蝴蝶扣,燕尾黑胡须。看那少年之人,雪青绢帕绷头,粉莲色大氅,兜裆滚裤,燕云快靴,十字绊,腰系英雄带,马连坡十八盘小草帽,上边满带花活,米色的小包裹,横打蝴蝶扣。只见他二人上得楼来,在正面楼上下垂手那张桌子坐定,看座的伙计给沏上茶来,这二位道:“四位这边喝吧。”三太说道:“请吧。”

此时台上方打头通,忽然楼梯一声响亮,登、登、登,“二爷、三爷、五爷、七爷、九爷、十三爷,请请请。”十六七个人,为首一人,一身青绉绸小衣服,青洋绢大褂在胳膊上搭着,手拿着古瓷的鼻烟壶,鼻子上头抹着大蝴蝶,身材矮胖,青绢帕绷头。后面众人有穿浅蓝裤褂,有紫裤褂,有月白裤褂,全都是左太阳贴着太阳膏,右太阳贴着太阴膏,有小辫步步紧倒卷子钩的,有松三把的辫子挽在肩头上的,俱是短衣服,小打扮,腰内都掖着家伙,七节鞭、九节鞭、手梢子、匕首刀、手叉子。只听头一位叫道:“看座的!”看座的一看,立时颜色更变,急速请安道:“王老爷您才来呀。”那人道:“我今天请朋友听戏,将正面楼给我腾出来。”看座的叫道:“王老爷您要官座,您赏给我一个信,今天正面楼上都卖啦。明天我给您留正面楼上官座。”那人说道:“猴囝子,王老爷请朋友听戏,明天不成。正面楼听戏的,连胳膊带腿一齐往下拿。要武力对待,现在砸你戏园子;要讲文明到官面,二指宽的条给你封门。”北京城的买卖人、居民、听戏的,二听那人说话,俱都害怕。铺面住户五行八作,手艺工人,买卖地的人,就听乱叫道:“王掌柜,李掌柜,这事可惹不起,咱们赶紧走。”又有一群山东老哥们叫道:“王师傅,李师傅,咱们走吧。简直的惹不起,跟咱铺子借钱,没借给骂了两天。”本北京的人说道:“二爷,三爷,咱们也走啊,爱听咱们上池子听去。”正面之人全都下楼,惟有正上的黄三太四位,与方才上来的一老一少,俱各不动。就听矮胖子说道:“看座的,拿肉嘴说人话,赶紧腾座吧。”黄三太甩大氅,杨香五直晃透风巾,看座的一看,心中暗道:“这几位全气儿都不小。”那看座的看那一老一少,那张桌子必是好说话,看座的遂来到老头与那位小孩跟前,脸上不笑强笑的样儿,说道:“你老二位请池子听一会吧。”老头不语。小孩子看那照顾座的不笑强笑的样子,说道:“看座的,你要咬人哪?”那看座的假装没听见,说道:“您看二位呀,我跟您商议商议,您二位高升一步。”小孩说道:“我们又不是作官的,为什么高升一步?”看座的说道:“我给您两面楼找得听的地方。”小孩一点手,叫道:“你过来,我问你,他们听戏给钱不给?”看座的说道:“一文不给。他张嘴就骂,伸手就打,看见好茶壶拿着就走。我们今天正面楼零钱算没有啦。”小孩闻听一拍桌案,高声喊道:“小太爷请我的老哥哥听戏,无论多高戏价,听戏给票钱,三头六臂来了,也不能让给他坐。你不是卖票的吗?太爷给票钱,我们喝茶听戏花钱。别废话,滚开这儿!”

看座的不敢言语,矮胖子可就答话啦:“这是跟看座的发威呀,是跟王老爷不含糊呢?野老乡夫,没有北京韵,也敢较话把么?小猴囝子,拿耳朵摸摸,老爷是干什么的?我请的是东西南北城的人物听戏。东城朋友仓库吃两面,西城的红黄两根带,北城外的骡马贩,南城外的混混儿穿绸褂着缎。凭你猴囝子较话把?”说着话,奔小孩而来。北京城讲究伸手就打嘴巴子。小孩见那人过来,急忙将草帽交给老头,将大衣脱下拧成绳,往腰中一围。列位,那矮胖子是谁呢?原来是五城都察院的管家,姓王名成,他倚仗着督察大人的势力,素常欺压良善。带着的这十余人,俱都是北京的土棍,并没有吃仓库的黄红带子,这十数人不过跟他帮吃帮喝。他每日如此,北京城的人给他起一个外号,叫王老虎。这王老虎够奔小孩,就是一个大嘴巴子打去。小孩将腕子一拢,由底下一脚,王老虎往后一坐,将楼板压得一颤巍。王老虎说道:“喝,猴囝子还会把势。老哥们上,将他腿砸折了,拿盐水洗,洗完了再砸。留一个活口,官司好打。”黄三太就要上前动手,杨香五说道:“您别忙,老头捻髯端着茶碗,嘻嘻的直笑,您等小孩吃亏,咱再动手帮着打不为迟。人家没有金钢钻,也不敢揽瓷器活。”黄爷被杨香五拦阻,遂又坐下看这个热闹。第一个土豪,七节鞭一抖,斜肩带背打去,小孩反去一捋鞭穗子,往怀里一带,用脚一踢一个筋斗;那个恶霸手使双叉子,够奔小孩井肩穴,小孩一个野马分鬃,底下一脚,踹了一个坐墩;这个地癞匕首刀扎小孩左胳膊,小英雄一脚一溜滚踢出去了。眼看小英雄指东打西,犹如虎入羊群,净滚楼梯的四五个。众土豪见事不好,全都逃走;惟有王老虎不走,骂道:“猴囝子,你会把势,王老爷非废了你不可。”说着话,够奔小英雄近前,恶虎掏心,就是一拳。小孩将腕子一捋,往上一拧,往后一带,竟将王老虎鼻子脸面全都打破啦。王老虎爬在楼板上,还是一个劲的破口大骂。这一骂不要紧,可就将小孩骂急啦,一手捋住王老虎的青绸子腰带,一手捋住发髻,将王老虎举起。王老虎骂得耳不忍闻,并且说:“你要动王老爷一根毛发,叫你这野孩子赔一根旗杆。北京大宛二县,营城四方,五营二十四汛,叫你打三年的官司,二年十一个半月,你完不了。一个野孩子敢动王老爷?”小孩举着他,心中暗想:我与他无仇无恨,我是打抱不平,若有人劝我,我就将他放下。列位,楼上就是黄三太四位,还打算帮着打呢,那有人去劝呢?楼上这一乱,池子的人都站起来看热闹了。是开戏园子的都是外场人,戏园子掌柜的高声喊道:“楼上打架了!众位外场的爷们给上去排解排解去。”内中有几位不但不了,还在人丛中呐喊:“谁要上楼一了事,谁是王老虎的九代贤孙!”这都是王老虎素常伤人大重啦,这一喊不要紧,谁还上楼呢?小孩举着王老虎,若有人一劝解,他也就放下啦,无奈就是没有人劝解。王老虎还一个劲的破口大骂,小孩就好比羞刀难入鞘,胳膊也麻啦,小孩眯缝着眼睛,少时把眼一瞪,黑白眼珠分明。小孩心中暗想:我打南七省来北京找祸来啦?是福不是祸,这也是冤家对头。想到此处,转身来到楼口,将王老虎脑袋朝下,抖手一扔。北京城戏园子楼高,正楼下边有三层阶脚石,王老虎脑袋朝下,正碰在当口中阶脚石上,耳轮中就听“ 噗咚”一声,万朵桃花开,脑髓皆崩。戏园子方要开戏的时候,听戏的一拥而散,拥倒了的,掉鞋的不计其数。听戏的大众喊叫:“掌柜的,我大褂没了!”又一人说道:“我钱口袋丢了。”这人说道:“我的草帽没了。”那位说道:“我的鞋丢了。”有那好相交的人,拾了一抱鞋,来戏园子门口外嚷道:“大家认鞋吧!”这个说双脸鞋是我的,那个说福字履缎镶的是我的,又一个说单脸挂是我的,大家纷纷乱喊,这且不言。单说正面楼上,小英雄脸一发红,老者端着一杯茶说道:“并肩子别凸盘,落了把不要紧。”老者说的话,就是哥们别红脸,死了不要紧。小孩闻听,将气沉了一沉,忽然间就听楼下喊道:“好么,摔的好!还是藏龙卧虎之地,天子脚底下真有打抱不平的。哪位摔的?”小孩在楼上答道:“我摔的。”那人说道:“小英雄你请吧,这场官司我替你打啦。”黄三太众人闻听一怔,北京城真有出奇的人。就看楼梯登登登响,上来一个人,口中叫道:“小英雄快走吧,一会官人来了走不了啦。快走,我替你打这场官司。”小英雄眼珠一转,说道:“我摔死人,为什么你替我打官司?能打贼情盗案,不打人命干联。”黄三太等观看,此人一身青色衣服,黑脸面,五官端正,眉目朗秀。黄三太正在看着稀奇的时候,就见那人走到小孩切近,又说了一句:“官司我替你打啦。”一伸手,哗啦一声,一抖锁练照着小孩脖颈套去。小孩一看,原来是官人来办案的。看看铁练来到,小孩用两手蔽住脸面说道:“我死人,应当我打官司,我不能含糊。你既是充好朋友,你就替我打两天官司吧。”将锁练捋过,一翻手套在那官人的脖颈之上。小孩一转身形,由楼窗户燕子抄水势纵出窗外,来到楼外,叠腰上了楼房。那官人一见小孩逃走,吓得黑脸发紫,赶紧推开楼窗户观看,此时那小孩踪影皆无,吓得这个官人浑身立抖。您道此人是谁?他乃南城坊的差役,今日带着四名伙计弹压戏园子,看见小孩摔死五城督察院的管家,上楼来拿小孩,在楼下说:“官司我替你打啦,”本是稳重计,恐怕小孩跑了,来到楼上用锁练一锁小孩,小孩反给他将锁练套在脖子上,小孩走啦。慢说是摔死五城督察院的管家,就是摔死平民百姓,这个头目他也担不起,皆因为他是弹压戏园子的,园子出了事情,他得负责任。小孩这一走不要紧,锁练在那差人脖子上套着,他也顾不得摘了,站在楼上简直吓傻了。又见上来了三四个官人,内中有一人道:“您凡事净较话把,人家小孩摔死人,您上来哄着人家。叫人家打官司不就完了么,您偏说您替人家打这场官司,话把较老啦,人家走了。您是头目,我们可担不起。项上的锁练您还不摘下来吗?您原来将您自己办啦。”又叫道:“照顾座的那里去啦?”看座的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只见那位老者端着茶,仍然喝着水,一手端着碗,一手捻着胡须。差人过来对老头问道:“方才那小孩跟您是自己爷们,还是朋友呢?”老头说道:“三个字文章,不认得。”那差人说道:“您别不认得,老大爷您给打一个甘证口巴,到衙门去一趟。”老头说道:“我为什么要打甘证呢?我又跟他非亲非友。你要叫我打甘证,小孩打东窗户走的,我打西窗户走,更比他走得快。”楼上正在乱喊呢,就听下面有人喊道:“摔死人的小爷爷来啦。”小英雄因何去而复返呢?原来,小英雄由楼窗户纵出去,上了楼房,蹿房越脊奔西去,过了两层房子,见下边有一胡同,异常清静。纵下房来,将大衣服由腰间解下,抖开一披,出胡同奔大栅栏口。有一个车夫问道:“少爷上哪里去?坐车走吧。”小英雄说道:“先到广德楼戏园找个人,不定找得着找不着,然后再奔南城坊,南城坊衙门找个人,再进城奔五城督察院衙门,得半天工夫。赶车的,你要多少钱?”答道:“您给两吊钱吧。”小孩道:“我这有一块银子,二两来重。”赶车的欢乐非常说道:“您就误一天也不要紧。”赶车的将车拨过来,直奔广德楼戏园子,赶车的来到戏园子门首,问道:“您找那位?少爷。”小英雄说道:“你给言语一声,就说方才在楼上打架的那位来啦。”赶车的闻听,乃是摔死人的凶手,说道:“小爷爷,我可不敢。”小英雄说道:“你要不给里面言语一声,我就说摔死人是你帮凶。”赶车的闻听,吓得胆破魂飞,遂说道:“小爷爷不要如此,俺去说就是了。”赶车的本是吓傻啦,站在戏园子门口喊道:“方才那位打架的小爷爷回来啦!”掌柜的班头与伙计黄三太等众人下得楼来,一看小孩在车上跨辕,班头上前笑嘻嘻地说道:“少爷您回来啦。”小英雄说道:“我要不回来,你担的起吗?久后办案别这么着,我们打死人,我们打官司,我们并不逃跑,你们何必说好些个无用的话呢?”小英雄又对那带着锁练的班头道:“将锁练给我带上吧。”那一位班头道:“您是好朋友,到衙门里过堂的时候,就说口角分争,将他从楼上推下去,这是误伤,您打两月官司就完啦。”小孩说:“你不用动生意口。人命官司两月就完了?锁练给我带上吧。”班头将锁练由自己脖子摘下来,给小孩套在脖子上,将锁头一插,就听嘎叭一声。班头问道:“少爷您是坐车里,您是跨辕呢?南城坊离此不远。”小孩道:“我就跨辕吧。”黄三太等大家在后面跟随,看热闹的人山人海。

工夫不大,来到南城坊,那李班头进内一回话,只听里面喊道:“将凶手带上堂来。”小英雄跪在大堂之下,南城坊官问道:“你姓什么?”小孩说道:“我姓王。”南城坊官说道:“抬起头来。”小孩说道:“小民有罪不敢抬头。”南城坊官说道:“恕你无罪。”小孩将头抬起,南城坊官一看,小孩本是圆方脸,长得精神可爱。又问道:“你家住在哪里?”小孩说道:“小民家住江苏上苑县,皆因父母早亡,小民身无倚靠,投往北京而来,要找个乡亲熟人,找个事情作,一天好混两顿饱饭吃。来到北京半月有余,一个熟人也未曾找着,心里头烦闷,去上戏园子听戏。正在听戏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恶霸,叫我们腾正面楼,小民不给腾,那恶霸伸手就打,小民情急,将恶霸推下楼去,并非是斗殴。小民与恶霸素不相识。”南城坊官一看,此子十六七岁,白面书生,焉能无故敢摔死人呢?南城坊官遂对小孩说道:“本坊也不难为你,人命重案,本坊也不能保护你。你打死的这个人,他乃是五城督察院衙门的管家,本坊备公事将你送到五城督察院,有甚么话到那里过堂再说去。”南城坊说罢此话,遂将小孩带下堂来。南城坊退了堂,赶紧备了公文,仍由话把班头李解差,原来的轿车,二十余名衙役护送。正向五城督察院而来,就见前面来了两名骑马的官人,来到切近,话把李一看,原来是五城督察院的上差,话把李遂问道:“上差大老爷,有何公干?”那二位上差说道:“皆因为广德楼听戏的,将五城督察院管家打死,上谕传下,派我们到南城坊要凶犯去。”话把李说道:“现在我们就是送差去。摔死人的凶手,就在车上坐着呢。”五城督察院的差官,将马拨回,一同行走,工夫不大,来到五城督察院。五城督察院大人坐了大堂,话把李回话,与督察院大人将戏园子之事说了一遍。退下堂来,话把李道:“朋友下车吧,督堂大人坐了堂啦。”小孩说道:“下车倒容易,还没给人家车钱呢。”话把李心中暗道:“若是不给赶车的钱,小爷爷不下车。没法子,总得认倒运。”话把李打兜囊中掏出了有两吊钱,递给了赶车的,小英雄这才下车,赶车的欢欢喜喜的而去。小英雄由打车上下来,直接来到大堂之上。督堂大人在上面,将南城坊的公事,全都看完了。小英雄跪在丹墀下,督堂大人仔细观看,早见小孩圆方脸俊俏人物,就是两只眯缝眼。督堂大人说道:“你们究竟多少人打死本堂的管家?”小英雄说道:“我本是外乡人,并没有三亲六故,只是小民一人来到此地。因为正在听戏之时,叫小民腾座,小民不腾,王老虎举手就打,小民失手将王老虎推下楼去。”督堂大人说道:“索不相识,为什么你知道他叫王老虎?南城坊的公事,本写的是王成。”小英雄说道:“皆因为他死之后,戏园子听戏的众人一声喊嚷,‘王老虎摔死啦!’故此小民知道他叫王老虎。”督察院在上面说道:“作官的都是向着活的,本督院备公事给你轻轻的办理。明天本督院五更上朝。”语毕,站堂的将供纸拿下,叫他画供,小英雄道:“回大人的话,小民没打过官司。怎么画供?”督堂说道:“你念过书没有?”小英雄说道:“我没有念过书,不认识字。”督堂说道:“你用笔在你名字底下画上十字,再用大拇指头沾上墨,按上两个斗记。”小英雄闻听,心中暗想:咱俩瘸拐李,把眼挤,你哄弄我,我哄弄你。按一个斗记是十年充军,按两个斗记,还有我的脑袋?你叫我按多少,我就按多少。小英雄想罢,将供画了,按上斗记,当时在大堂上,就将全副刑具给他砸上,暂且下了牢狱。小英雄一看,原来是大屋子,并不是死囚的单间。小英雄心中暗道:“当官的他焉能不向着他的管家?走公事的时候上一个谋杀,就没有我的命了。”且说那狱中的班头,口中叫道:“小孩,你没打过官司吗?”小英雄说道:“我没打过官司。”班头说道:“打官司的一进大狱,总得请一请狱中的难友,叫作贺笼。”小英雄说:“我是初次来到北京,举目无亲,我拿什么请客呢?就求你们几位照应照应吧。”那班头说道:“我怎么照应你?朋友你若是拿出几个钱来,我与大家说说,好叫大家照应你。”那狱中的三班头又说道:“不用跟他废话,等夜晚他就明白啦。”小英雄道:“打死人偿命,夜晚睡觉,有什么得明白的?”天到了夜晚,狱中各班头搭铺,一张床上睡八个人犯,睡不下班头用磕膝盖,挤那犯人的后腰,向下硬填。众囚一个一个咬牙咧嘴,小英雄躺在众囚犯的脚底下,脖项用杠子稍微堕着一点,杠子串在铁环里。犯人头齐脚不齐,将大杠子用铁练子一锁,磕膝上也是一条大杠子铁练锁着,压在犯人的腿上。小英雄躺到二更来天,用双手将杠子一托,就听哗啦一声响,小英雄的头就出来了,坐起身形,说道:“众位大老爷,这个罪实在不好受。”那几个班头说道:“朋友,打官司没有好受的。”领班一看他起来说话呢,遂喊道:“不好,不好,要走!”小英雄说道:“没有别的,南城坊我也到案了,督察院我也到案了,我就此失陪吧。”说着话,两手一叫劲,将全副刑具一抖,哗啦一声,全都落下来了。领班的三头将罩刀一擎,口中说道:“你要出来,我拿刀剁你。”说罢,向前用刀一晃,小英雄一矮身,向前一跟步,连刀盘带刀柄,一把捋过。这位三头姓宋,外号就叫送刀,此时刀到小英雄之手,大声喊道:“你们在狱里当一分小差使,养老养少,每月赚上三两五两的,挡我者死,避我者生。”狱中领班头说道:“众位别叫他走了,这可是重要的案子。”众人一拦,小英雄这口刀上下翻飞,闪砍劈剁,一连气砍倒下四五个人,但是刀可有眼睛,扎大腿,剁肩头,并不伤人性命。狱卒一看伤了四五位,谁还敢再上前?小英雄趁着此时,纵出栅栏门。打官司的囚犯一看这宗景况,齐抖身上的刑具。狱中人喊道:“赶紧关栅栏门,别叫犯人跑了!”小英雄方纵出栅栏门外来到院中,就听房上有人说道:“并肩子离了窑吗?落池吗?”这句话就是哥们出来了吗?到院中没有?您道房上说话的是谁呢?就是白天听戏的老者。小英雄一听房上有说话,遂说道:“并肩子出水啦。”列位,前清的刑律,凡问成死罪的重要犯人,全都打在单间狱内。正在此时,就听第五间死囚牢有人答话:“老合要出水,连着点。我是被屈含冤的官司,我家中有全心老氅。”这句话就是我有守寡的老娘。又听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者在房上答道:“你是太仓州的吗?”房中答道:“正是。”老者说道:“并肩子为你来的。”老者说道,由房上纵下来,亮出折铁宝刀,奔第五间死囚牢,用宝刀将牢门铁锁剁落。老者进去,用火折一照,只见飞天鼠秦尤身着手铐脚镣,象鼻大锁,锁练上边有环子,在房梁上吊着。老者熄灭了火折,用宝刀将秦尤的全身刑具砍断,问道:“秦尤能走吗?”秦尤说道:“并未受伤,可以能走。”秦尤手中提着砍断的镣子,小英雄此时在狱门外用刀蔽着,狱中三十余人,不敢进前。老者在前,纵上狱房,秦尤第二纵上房去,小英雄压刀,狱中那三十多人,眼看着三个人上房走了。老者来到狱墙跟前,用百练如意锁飞抓,抓住狱墙砖,两只手倒绒绳,脚蹬墙砖。狱墙上枣树枝子,荆棘上搭着一条棉被子,三折叠着一尺多厚,老者跨在棉被之上,遂又叫秦尤倒绒绳而上。工夫不大,老头子、秦尤二人上了墙头,俱各纵在尘埃。小英雄此时也来到狱墙,倒绒绳而上,飘身向下一纵,离地五六尺高,用了一个鹞子翻身的架势,脚踏实地。老者叫道:“并肩子将飞抓摘下么?”小孩将飞抓摘下来,缠好了递与老者,三人伏腰够奔前门而来。由西马道上城外,顺城里向西去,约有半里之遥,城根外是西河沿,再往西就是庄田地菜园子了。老者用飞抓搭住城墙倒扒砖,用手一按抓钩,顺绳而下,秦尤与小英雄二人,在后紧随着也倒绒绳而下,小英雄也顺绳而下,三人遂出了城,脚踏实地,小孩一抖绒绳,将飞抓抖下,仍交与老者。秦尤此时犹如惊弓之鸟,来到城外,心中稍安。秦尤说道:“二位救秦尤不死,恩同再造,但不知二位是谁?”老者说道:“孩呀,你还没认出是谁呢?若不是自己爷们,谁能前来救你?”老者说着话,打开火折叫道:“秦尤你细看看。”秦尤仔细一看,“嗳呀”一声,“原来是叔父到了!”老者说道:“我为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没有宝刀怎能盗狱?自从你犯了官司,我先到莲花湖,与老寨主韩殿奎借折铁宝刀,老寨主不借。你这孩子性情太暴哇,韩秀皆因为你前次在莲花湖与韩秀割袍断义,划地绝交,大仁大义,在老寨主跟前说些好话。我又往萧金台聘请此公,此位有卸锁之法,这是萧金台第二少寨主爷,姓闻名德俊,别号人称玉面小如来。过来见见,你谢谢活命之恩吧。”秦尤闻听,赶紧跪倒谢恩,要以叔父呼之。小英雄说道:“在下不敢当,我才十六岁。五湖四海皆是兄弟。”

二贼只顾在此说话引见,那知道城根东边有四位英雄暗暗窃听。这四位英雄是谁呢?原来就是三太、香五、茂龙、李煜四人。皆因为差使交归五城督院衙后,这四位在后头跟着看热闹,就没回店。四位英雄眼看将小孩带到督堂衙门,工夫不大,值堂站班的在衙门口提念:“王三没打过官司,大人并未拷他,他就画供按斗记,按的还是双斗记。砸上刑具啦,小孩的命算完啦,真没打过官司。”黄三太一听,不由得唉声叹气。杨香五低声说道:“您抱着琵琶掉泪,白替古人担忧。咱哥四个出前门赴紧休息吃饭,晚上咱来看热闹,小孩一越狱,老头盗狱。”四位英雄遂出前门回至庆丰店,喝茶用饭,累了一天也没捞着听戏,杨香五说道:“咱们早早睡觉吧,睡醒一觉,咱们早早爬城去。”弟兄们吃完饭,早早安歇休息,这一觉睡过了时候啦,杨香五一睁眼,三更多天啦。四位将上房门上好,由后窗户出去,带好了兵刃暗器,由房上奔西而去。在西河沿西边城根方要爬城,就看见有人由墙上坠绳而下。黄三太说道:“怪哉,怎么三个人呢?”杨香五说道:“盗狱的,越狱的。”杨香五方说至此,就听有人说道:“救吾之命何人也?”又听说道:“孩子,你还没认出来呢?你看看。”火折就亮啦。四位英雄借着火折一看,正是在正面楼上白天听戏的老者,一身夜行衣,背后十二颗镖枪,斜插一口宝刀。就听秦尤叫了声叔父,跪在尘埃磕头。黄三太说道:“这老头是谁呢?”杨五爷说道:“恩师不是常提过吗?太仓州的老寇飞镖秦义龙。”又听引见了小孩是谁,四位这才知道那摔死人的是萧金台的二少寨主,沿路上要动手劫车,看黄爷等护送,未得其便,来到北京,故此才动手。张茂龙、李煜二位是朴实人,说道:“咱亮家伙拿他三个人吧?”杨香五说道:“拿不着他三个人,他三个还不将咱四个拿住?”黄三太点头说道:“解秦尤的时候,老恩师擦眼泪说道:老师这场官司,若是将秦尤交到院衙,就没有老恩师事啦。差使由南京到北京,投文挂号,销了差啦。秦尤从此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回归太仓州,母子骨肉团圆,也好好奉养咱那八婶娘,岂不是一件美事?咱们一声不语,回店安歇,明天咱们回南京去算完事。这就好比闭门不管窗前月,吩咐梅香自主张。”

四位英雄仍然回至庆丰店,开了后窗户进了屋中,四位休息及至天光发亮,叫起伙计算了店饭钱,四匹马扣鞘安牢,四位英雄起身出了彰仪门,走西路飞虎厅卢沟桥,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行船过渡,非止一日,来到江苏溧水县。

离着镖局子五六十里之遥,正当晌午之时,天气异常之热,四匹马通身是汗,杨香五体瘦最不爱出汗,衣服都湿透啦。黄三太说道:“众位,前面有镇店,咱们先奔镇店,找茶馆先喝点水,候平西一气就跑到镖局子了。”四位拉着马,进北镇店口。行走不远,果然座西有绿竹棚栏,两根竹竿挂着茶牌子,上写“ 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竹棚栏外有几棵垂杨柳,柳树上拴着走绳,若有行路之人喝茶吃饭,好将骡马拴在走绳上。四位英雄一看,里面有四五棵垂杨柳,柳树枝与柳树枝搭在一堆,透风不透太阳,柳树下有二十余张小条桌,里面有西房三间,锅灶上刀勺乱响,煎炒蒸炸,树下高朋满座。那宗年月,几个铜钱的茶钱,行路之人,凉爽凉爽,不喝茶都便宜。茶饭馆代卖炒菜,四位英雄心中欢悦,将马拴在走绳之上,三爷叫道:“掌柜的,有人看着马没有?”伙计说道:“有人,有人!您哪。马遛不遛?”三爷说道:“我走了好几里地,不用遛啦。”跑堂的给找了一张桌子,四位英雄先喝茶,然后要酒菜。正要喝酒之时,四位英雄年轻,好打抱不平,就听各桌上茶饭座提念:“好容易盼前任知县卸任走啦。刮尽地皮,苦害良民,外号叫钱串。咱们百姓一打官司,一过堂先问家种多少地,原告说道:‘我种三十亩地。’被告说道:‘我种一顷地。’被告的官司就算赢啦。百姓被害得真苦,好容易盼卸了任,又升来一位赵县太爷,这位太爷一上任,先拿过点卯簿来,传唤三班六房的人役,可不许你们想百姓黎民一文私钱。将鸣冤鼓架在影壁前,诸子百家,三教九流,如要伸冤,不许阻拦。把前任的案卷都提出来,从新过堂审讯,真乃是清似水,明似镜,两袖清风的官。就有一宗,清官作不长久,新上任两个来月,这十数天之内,城里关厢出了五条命案,俱是大姑娘小媳妇,杀完了少妇长女,用血迹还要题六句诗,五家若主皆是一样的诗句,都有一朵白如意花。”三太黄爷四位英雄一听,百姓怨恨,有要搬家的,又有愿搬家搬不起的。三太心中大怒,叫道:“五弟,咱找店住下,不怕三个月五个月,咱拿住采花贼,救七品县令,给黎民百姓除害,给被杀的苦主家报仇。”杨香五三位点头:“拿不住采花贼,半年也不回镖局子。”那知道此茶饭铺内,巧遇采花贼,此时黄三太四位英雄,看见恶淫贼摔酒壶,杨香五就要动手捉拿采花贼。黄三爷说道:“五弟,你先别忙,沉住了气,别把五条人命的采花贼惊跑了。”喝茶吃饭的大众,一看这宗情况,可就没人敢言语了。惟有茶座中县衙的二位班头,在那里正喝着酒呢,舌头都喝短啦,就听张头说道:“采花贼若是叫咱拿住,将恶淫贼大筋给狗娘养的挑了。采花杀命,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父精母血,难道说这东西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吗?”二位班头,愌骂愈难听,恶淫贼此时实在忍耐不住了,将手中的酒壶又摔了一个,站起身来奔二位班头而去。杨香五说道:“三哥,你看要凸盘。”凸盘就是脸上挂不住啦。

恶淫贼来到二位班头面前说道:“二位上差,是本处县衙门的吗?”二位班头答道:“不错,是县衙门的呀。”恶淫贼说道:“ 你们是干什么的?”二位头儿答道:“我们是办案的。”恶淫贼又问道:“ 是办什么案的?”二位头儿说道:“我们办的是因奸不允,刀伤五命。这小子太损阴丧德啦。”恶淫贼说道:“别带脏字。您知道采花杀命那人是谁吗?”二位头儿说道:“要知道是谁,早将王八羔子捉着了。”恶淫贼说:“别带脏字,怎么又骂街?我告诉你们俩人,杀命的就是本处在,不是外人,为韵是叫你们知县搬搬家。”二位头儿说道:“叫知县往哪里搬呀?”恶淫贼说道:“叫他回家抱孩子去。我告诉明白你们二位,因为什么作五条命案呢?因为赃官上任半月有余,办了一案,是在南关的钱粮行,带着套子抹着脸,伤了钱粮行两个人,抢去银钱财物。办案的拿住五个差使,到县衙用刑具一拷,五个人招了案啦,内中有一人是作一条命案的表兄。刀杀五命这位,家中豪富,用一千多两银子,运动县署公厅,运动县衙门三班六房,大家俱都应允,提出这位刀杀五命的表兄来。惟有赃官执意的不允,他言说全都是强盗,单提出一个去,那四位怎么办哪?怒恼了这位豪富的英雄,城里关厢给他作了五条命案,作五条命案之人,今年十九岁。为什么杀人留下白如意呢?皆因为爱穿白衣服。”用手一指自己头上说道:“你们二人来看,那杀人的金镶白绢帕绷头,横打象鼻疙疽,金镶白的短靠,蓝绒绳打十字绊。”用手指自己的胸前的十字绊,又指背后的四个灯笼穗,一把掌宽宝蓝缎色英雄带,上绣蝴蝶闹梅,暗藏八宝。并指着腰间说道:“你二位看那人,前有轮罗伞盖。”又转过去指着背后腰伺:“后有花冠鱼肠。”又指脚底下说道:“足下燕云快靴,快靴上绣三蓝的绒珠,靴面上半劈蜂。”抬起腿指着说道:“半劈蜂金丝绕银丝颤巍巍,此人细高挑身材。”又指着自己脸说道:“你二人看,白素素长方脸,二鼻洼有十几个黑痣。小包裹大衣服草帽,全都在那张桌头上放着呢。二位明白吗?”俩饭桶班头答道:“ 明白啦,再看见那样的就拿他个小子。”淫贼说道:“ 酒在坛子里放着,一点事也没有,到了肚子里就糊涂啦?”拍着胸脯叭叭直响,说道:“就是你二太爷。”两个班头说道:“闹了半天就是你呀。哪儿跑!”曹六打开了包裹,亮出铁尺,向贼人身上就落,被贼人捋住腕子,底下就是一脚,曹六一退两退,闹了一个仰面朝天,后边桌子也翻了个啦,铁尺也松手了。李瑞明李头,手使一口单刀,照定贼人肩窝一扎,贼人闪身形,捋单刀,跟着一脚,把桌子又撞倒了一个,李头也倒下啦。贼人殴打差人,将办案之人摔得头破血出,喝茶吃饭之人全都往外乱跑。黄三太四位坐在那里看热闹,眼看桌子板凳倒了十数张,二位差官倒下起来,起来倒下。四位英雄大怒。黄三爷高声呐喊:“好大胆的恶淫贼!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白昼之间,茶饭铺殴打拒捕,自认五条命案。我弟兄并非文武官面,也非文衙武汛,我们今天要打个抱不平。恶淫贼,五条命案拒捕殴差的官司,你打了吧。”贼人闻听一阵冷笑,说道:“我看见那瘦小枯干的挤鼻子弄眼。你等姓什名谁?”三爷答道:“我乃浙江绍兴府的黄三太,在十三省总镖局是保镖。”淫贼说道:“无怪乎方才有许多不开眼的乡民赞扬你们师徒呢。小儿黄三太,咱们是在这儿打呀,咱们还是找宽阔地方去呢?若不在这儿打,镇店北口西北去不远,有一片松林,咱们松林子里头比武。”杨香五说道:“就在这儿打吧。”三爷说道:“别在这儿打,二十多张桌砸了一半啦,咱哥四个再一动手,这茶饭铺就干净啦。”黄爷与恶淫贼双方这一较话把,两个班头爬将起来说道:“你等着,小子,老爷回去叫人。”三爷说道:“咱们还是松林去比试较量输赢。”采花贼说道:“赢了二太爷,采花杀命、拒捕殴差的官司我打啦。倘若你们输给二太爷时,二太爷必要你们两个首级。”黄三爷说道:“若输给你,我们四人随你杀剐存留。”恶淫贼遂提起小包裹草帽等,出离茶饭铺。四位英雄将大衣服,全都放在茶饭铺,出了饭铺找到垂杨柳前,由马上摘下小包裹。跑堂的此时可就吓傻啦,说道:“三爷您几位也走哇?满堂的茶饭座都没给钱,三爷您也不给茶饭钱啊?”黄三爷说道:“你真不开眼,我们四匹马、衣服,全都在你们这里呢。”跑堂的说道:“三爷您别怪我,我吓糊涂了。”

四位英雄提着小包裹追下贼去,跟随恶淫贼出了北镇店口。西北角一片大坟地,树林俱是松柏树,恶淫贼进了树林,首先将衣服草帽一扔,打开小包裹,将刀背于背后。三太四位站在南面,各打小包裹,各亮出兵刃,贼人也亮出钢刀。此时正在太阳大平西的时候,借太阳一照,只见刀上有血线,杀五条人命的热血吃入刀内。恶淫贼说道:“小儿黄三太,打抱不平的单打独斗,还是你们四人一齐上呢?”三太黄爷说道:“拿你这恶淫贼,还用四位齐上吗?凭三爷一个人,就跑不了你这淫贼。”淫贼闻听哈哈大笑,遂说道:“你若是不行,再叫那瘦小枯干与那小白脸他们一齐上来。”黄三爷说道:“若是一齐动手,三爷就不姓黄啦,改为叫蓝三太。”恶淫贼一阵冷笑,抡刀就剁,三太黄爷亮刀急架相迎。三爷的刀一晃说道:“淫贼,三爷家住浙江绍兴府,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这小辈自称富户大家,还有个名姓没有?恶淫贼你不如豕鸡鸭犬,守节的妇人都某门某氏,可惜你父母生下你来,少姓无名,你乃是黑人。敢说出名姓,你算人。你敢说名姓吗?三爷到处都是黄三太。你别红脸,你姓什么叫什么?”恶淫贼八九天之内,刀杀五命,未敢回家,就在破庙之中,与乡下店暗暗藏身,每夜一合眼,就见有五个屈死冤魂在眼前索命。也是报应昭彰,按说没有报真名姓的;也是冤魂不散,叫黄三爷拿话一挤兑,恶淫贼脸上一发烧,可就报了真名实姓啦,说道:“小儿三太你听着,你家二太爷家住溧水城县东北二十余里地方某村,二太爷姓方名叫子华,别号人称灯前无影。作五条命案,全都有白如意。”说着话一摆刀,直奔三爷顶梁劈去,三爷急忙接架相迎,两口刀上下翻飞,闪砍劈剁,各使平生艺业。杨五爷旁观者清,杨香五说道:“李二哥,张贤弟,你们看他这刀法步眼,好似咱们的人哪。”张茂龙说道:“五哥,你可把咱门户之人改透啦,那有这样下贱之人哪?”杨五爷说道:“贤弟,前者那高双青不是咱邱三叔的义子吗?焉知道咱门户就不出这样的人呢?师傅领进门,品格在自己。”三位英雄说着话观看,贼人身体轻巧,刀法灵活,黄三太的刀份量重,迟慢一点。但是贼人采花杀命,贪淫好欲,气力可不及三爷,三爷的刀虽然迟一点,气力可顶得住,因此二人杀个棋逢对手,高下不分。惟有天气炎热,二人拚命的杀,可全都热汗直流。忽然间贼人往圈外一纵,卧牛势躺下啦,遂改用地躺刀的招术,就地十八滚,燕青十八翻,净取三太的下三路。三太凭着力气,工夫不大,衣襟湿透。学到方休处,才知艺不高,心想:这若是我师傅胜爷,师伯聋哑仙师,李刚李四爷,他们都专破这地躺刀。不表三太心中暗想,且说杨香五三位英雄,在旁边观看贼人换了地躺招,杨五爷可就想起在侠义庄被高双青钝镰割谷子踢了一脚,将脚面踢伤,半个月的工夫才好了。张茂龙、李煜练子枪、练子锤不能近前。黄三太被地躺招所迫,力尽声嘶,心中说道:不当与贼人起誓,单打独斗。要撒腿逃走,岂不给我师傅丢一世的英名?打抱不平的被人家追跑,有何面目再见天下的英雄?宁可死在贼人之手,决不能给黄门现世。恶淫贼一看三太刀法愈不济事了,心中说道:“若扎死三太,那三人必然惊惧了。”恶淫贼正在得意洋洋之际,黄三太正在急难之间,眼看着黄三太就要受伤,忽然间听东北坟山子后有人痰嗽一声,说道:“三太、香五、茂龙、李煜四个娃娃,莫要惊恐,恶淫贼不要逞能,老夫胜英来也。”恶淫贼刀把一点地,站起身形,颜色更变,浑身立抖,战战兢兢,向西北撒腿就跑,小包裹草帽衣服也不敢要啦,犹如惊弓之鸟,丧家之犬,向西南逃命去了,贼人连头都没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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