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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十三妹故露尾藏头 一双人偏寻根究底(第1页)

<b>第八回 十三妹故露尾藏头 一双人偏寻根究底</b>

这回书应该先要有个交代。读者!你看书中说的不知姓名的这个穿红的女子,不过是个过路儿的人,遇见桩不相干儿的事,得了骡夫的一句话,救了安公子,听得张老头儿的一声哭,救了张金凤,便救了他两家的性命。杀了一晚,讲了万言,讲得来满口生烟,杀得来浑身是汗,被那张金凤骂得眼泪往肚子里咽,被那王八的奶奶儿呕得肝火往顶门上喷。直到此时,方喘转这口气来,才落得张金凤明白她是片侠气柔肠;那排插后面,还寄放着一个说煞说不清的安公子,还得和他费无限的唇舌。要讲一个闺门女子,这叫作不安本分,无故多事;要讲她这种胸襟,这番举动,就让是个血性男子,也作不来。替她细想去,还是沽名,还是图利,难道谁求她作的,还是谁派她作的不成?总不过一个不忍人之心,才动得了这片儿女心肠,英雄肝胆。只是天地虽大,苦人甚多,那里找得着许多的穿红女子来!

这位姑娘,见张金凤问她的姓名来历,欲待不说,不但打不破张金凤这个疑团,就连安公子直到此时也还不得知她是怎样一个人,怎生一桩事。若此刻先对张金凤讲一番,回来又向安公子说一遍,又恐读者要说是重絮,故此她未曾开口,先向西间排插后面叫了声“安公子”。

这个当儿,张老夫妻两个,因方才险些儿性命不保,此时忽然的骨肉团圆,惊喜交加,匆忙里并不曾听得那姑娘叫“安公子”三个字。张金凤听得明白,心里诧异道:“这里怎生的有个甚么安公子?况且我看这人也是个黄花女儿,岂有远路深更,和位公子同行之理?就说是她的至亲兄弟,也该有个称呼,怎的称作公子,还称起他的姓来?此事好不明白!”今不言张金凤在那里纳闷,且说安公子在排插后面炕里边,守着那个黄包袱,听得东间忽而杀了一个人,忽而救了一个人,哭一阵,笑一阵,骂一阵,拜一阵,听得呆了。那位姑娘叫了他一声,他直不曾听见。姑娘见他不答应,又连叫道:“安公子睡着了?”他这才听得,连忙的答应了一声,说:“不曾睡。”姑娘说:“既没睡,下炕,有话和你说。”只听他又应了一声,只是止听得人声儿,不见个人影儿。

那姑娘急了,又催他说:“怎么着不下了炕来呢?”听他答道:“一身的钮扣子被那和尚撕了个稀烂,敞胸开怀,赤身露体,走到人前,成何体面?”卜姑娘道:“这又奇了!你方才不是这个样儿见我的么?难道不是个人不成?”又听他慢条斯理的说道:“呵呵呵!非也非也!方才是性命呼吸之间,何暇及此?如今是患退身安哪!我是宁可失仪,不肯错步。”姑娘听了,说道:“我的少爷,你可酸死我了!这么着我给你出个主意,你把那带子解开,衣裳一件一件的掩上,系上带子,套上你那件马褂儿,大约也就不至于赤身露体了罢!”只听他道:“有理有理!”紧接着就象他在那里整理衣裳带子。迟了一会,依然不见下来,但听他咳了一声说:“了不得了,这更下不去了。”姑娘问道:“这又是个甚么缘故呢?”只这一句,再也听不见他答应,此时把个姑娘呕得冒火,和他嚷道:“你怎么不下来,你到底说呀!凭它甚么为难的事,你自说,我有主意。”他又俄延了半晌,才低声慢语的说道:“我溺了。”姑娘一听,心里说道:“这是怎么说呢?这里又不曾冲锋打仗,又不曾放炮开山,不过是我用刀砍了几个不成材的和尚,何至于就把他吓得溺了呢!”这姑娘心里只管是这等想,但是他已经溺了,凭是怎样的大本领,可怎么替他出这个主意呢?想了半日无法,只好作硬文章了,说:“你就溺了也得下炕来。”不想这句话一逼,人急智生,又逼出他一个见识来了。他见那姑娘催得紧急,便蹲在那排插的角落里,把裤子刷干,拉起衬衣裳的短袄来,擦了擦手,跳下炕来;才一下炕,又朝着那位姑娘跪下了。那姑娘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面,把眉一皱说:“你怎么这么俗啊?起来。”

读者!现在且慢讲那姑娘的话,百忙里先把安公子和张金凤的情形,交代明白。在安公子是个尊重诚实的少年,此时只望那穿红的姑娘说明来历,商个办法,早早的上路去见他父母,两只眼并不曾照到张金凤身上;在张金凤,此时幸而保全自己的身子,父母的性命,只知感激依恋那位穿红的姑娘,一条心更送不到安公子身上。但是从炕上跳下那样大一个人来,再没说看不见的;况且她虽说是个乡村女子,外面生得一副好姿容,心里藏着一副兰心意性。她平日见的,只不过是些俗子村夫;今日萍水相逢,忽然见这等一个斯文一派的少年公子,自然不觉得眼光一闪,又见安公子跪在地下,把她羞得面起红云,抽身往里间就走。那穿红的姑娘,一把拉住说:“不许跑,跟姐姐这里坐着。”便把她拉在自己身后坐下。这才向安公子道:“我们方才作的这桩事,说的这段话,你都听明白了不曾?”安公子道:“听明白了。”姑娘说:“如此很好,免得我重叙。”因指着张老夫妻二位向他道:“你看这两位老人家,可是一介平民,你可是个贵家公子;他们就不应同你一处坐,何况叫你同他叙礼。但是圣人说的:‘素患难行乎患难。’如今大家都在患难之中,这可讲不得你的门第,过去见个礼儿。安公子此时感激姑娘,佩服姑娘,真同天人一样。假使姑娘说日头从西出来,他都信得,岂有个不谨遵台命的?忙答应了一声,一抖机伶儿把作揖也忘了,左右开弓的请了个安。张老慌忙得抢过来跪下说:“公子,你折煞我小老儿了。”那老婆儿也是拉着两只袖子,拜呀拜的拜个不住,口里说道:“阿弥陀佛!不当家花拉的公子见礼罢。”那姑娘又指张金凤,向他道:“这里还有个人儿呢。这是我妹子,也见个礼儿。”又赶着说:“别请安了,作揖罢。”安公子转过身来,恭恭敬敬的作了一个揖。张金凤也羞答答的.还了一个万福。那姑娘先向张老说道:“老人家劳动你,先把这一桌子的酒菜家伙捡开,擦干净了桌子,大家好说话。”张老应了一声,便一件件的搬出门去,堆在廊下。安公子此时经了那姑娘的这番琢磨,脸儿也闯老了,胆子也闯大了,也来帮着张老搬运。他一眼看见了那把酒壶,就发起恨来道:“咦!这就是方才那贼秃灌我的那毒药壶,待我来”说着,提了那把酒壶,站在檐下向那和尚跟前一扔说:“如今我也回敬你一杯!”姑娘说道:“还要怎么没来由!”一时张老擦净了桌子,那姑娘便把张老同公子让在西首春凳,张老婆儿让在东首春凳坐下,她才回头向张金凤道:“妹子,你方才问我的姓名、家乡、住处,还说怎的就晓得你在这里遭这场大难,前来搭救,不是这话吗?我是个不通世路隐姓埋名的人,况且你我如浮萍暂聚,少一时伯劳东去雁西飞,我这贱名贱姓,竟不消提起。至于我的家乡,离此甚远,即便说出个地名儿来,你们也不知道,方向儿也不必讲到。现在要问我的住处,说来却离此不远,也不过在四五十里之外,却是个上不在天、下不在地的地方儿。”安公子听了说:“难道姑娘你在云端里住不成?”姑娘答道:“差也不多。”公子说:“那有个在云端里住的理呢?”那姑娘也不和他分辩,接着又向张金凤道:“妹子,你想我在五十里地的那边,你在五十里地的这边,我就不知道这府县这山这庙有你这等一个人,怎的知道今年今月今日今时有你遭难的这桩事,会前来搭救呢?”张金凤说:“既这样,姐姐因何到此?”那姑娘道:“我这个人虽是个多事的人,但是凡那下坡走马、顺风驶船,以至买好名儿、戴高帽儿的那些营生,我都不会,我今日可是为救一个人来了,却不是救你。”说着,把脸一沉,手一指,指着安公子道:“我可是特来救安公子你来了。知你知道不知道,明白不明白?”安公子听了,连忙站起来道:“姑娘,人非草木。方才我安骐只为自己没眼力,没见识,误信人言,以致自投罗网,被那和尚绑上,要取我的心肝。那时我的生死关头,不过只争一线;若不亏姑娘前来搭救,再有十个安骥,只怕此时也到无何有之乡了。此思终身难报,怎说得个不知?只是我知姑娘是前来救我,却不知姑娘西何前来救我,更不得知姑娘因何一直赶到此地来救我,还求你说个明白,再求你留下名姓,待我安骥禀过父母,先给你写个长生禄位牌儿,香花供养;你的救命深思,再容图报。”那姑娘道:“幸而你明白是我救你,不然,大约你有三条命也没有。你那图报不图报的话,不必提;我的姓名,你不必问;必要问我,就捏个假名姓告诉你何妨。”张金凤说道:“姐姐,不是如此,便是妹子这里,也一定耍请问姐姐个姓名;就便是姐姐施思不望报,也得给我们这受恩的留些地步才好。姐姐要不说,妹妹只得又跪下了。”那姑娘连忙一把拉住说:“快休这样,我纵然不说姓名,自然也得说明来历;不然,叫你们大家看着我这个样儿,是部《平妖传》的胡永儿,还是《锁云囊》的梅花娘,这真个的照方才那秃孽障说的,我是个女金斗呢!我的姓名,虽然可以不谈,有等知道我的、认识我的,都称我作十三妹,你们大家都叫我十三妹就是了。”

大家听了,都称了声:“十三妹姑娘。”这个地方儿要让安公子机伶了。他听了这话,想了一想道:“姑娘你这称呼,是九十的‘十’字,还是金石的’石’字?”十三妹道:“这随你算那个字都使得。”只见她不容再问,便长叹了口气,眼圈儿一红,说道:“你们要知我的来历,我也是个好人家的儿女。我父亲也做过朝廷的二品大员。”张金凤听了,忙站起来福了一福道:“原来是位千金小姐!妹子不知,方才多多得罪。”那姑娘说道:“你这话更可不必,你我不幸托生个女孩儿,不能在世界上烈烈轰轰作番事业,也得有个人味儿。有个人味儿,就是乞婆丐妇,也是天人;没些人味儿,让她紫诰金封,也同狗彘。小姐又怎样?大姐又怎样?还说句笑话儿,你也见过一个千金小姐和强盗撤对儿的么?”那张老道:“甚么话,那说书说古的,菩萨降妖捉怪的多着呢。”安公子接着问道:“姑娘既是位大家闺秀,怎生来得到此?”十三妹道:“你听我说。我父亲曾任副将,只因遇着了个对头,这对头是个天大地大,无大不大的一个大脚色,正是我父亲的上司。”说到这里咽住,把脸一红,又说道:“却又因我身上的事,得罪了那厮;他就寻个缝子,参了一本,将我父亲革职拿问,下在监里,父亲一气身亡。那时要仗我这把刀,这张弹弓子,不是取不了那贼子的首级,要不了那贼子的性命。但是使不得,甚么原故呢?一则他是朝廷重臣,国家正在用他建功立业的时候,不可因我一人私仇,坏国家的大事;二则我父亲的冤枉,我的本领,闽省官员皆知,设若我作出件事来,簇簇新的冤冤相报,大家未必不疑心到我,纵然奈何我不得,我使父亲九泉之下,披一个不美之名,我断不肯;三则我上有老母。下无弟兄,父亲既死,就仗我一人奉养老母;万一事机不密,我有个短长,母亲无人养赡,因此上忍了一口恶气。又恐那贼子还放我孀母孤女不下,我叫我的乳母丫鬟,身穿重孝,扮作我母女模样,扶柩还乡;我自己却奉了母亲,避到此地五十里地开外的一个地方,投奔一家英雄。这家英雄现年八十余岁,真算得个不读诗书的圣贤,不怕势利的豪杰。不想到了那里,正逼着他遭了桩不得意事情,几乎把前半世的英名丧尽,是我拔刀相助,不但保全了他的英名,还给他挣过了一口大气来。他便情愿破业倾家,要把我母女请到他家奉养。只是我这人,与世人性情不同,恰恰的是曹操一个反面。曹操曾说:’宁使我负天下人,不使天下人负我。’我却是只愿天下人受我的好处,不愿我受天下人的好处。当下只收了他一匹驴儿,此外不曾受他一丝一粒,只叫他在这上不在天、下不着地的地方,给我结了几间茅屋,我同老母居住。又承他的盛情,那里村中众人的仗义,每日倒有三五个村庄妇女,轮流服侍老人家,颇不寂寞,我才得腾出这条身子来,弄几文钱,供给老母的衣食。只是我一个女孩儿家,除了针绣女工,那是我生财之道?说来不怕你大家笑话,我活了十九岁,不知横针竖线,你就叫我钉个钮扣子,我不知从那头儿钉起;我只得靠着这把刀,这张弹弓,寻趁些没主儿的银钱用度。”

这安公子听到这里,问道:“姑娘,世间怎有个没主儿的银钳?”姑娘道:“你是个纨绔膏粱,这也无怪你不知。听我告诉你,即如你这囊中的银钱,是自己折变了产业,去救你的令尊,交国家的官项,这便是有主儿的钱。再如这清官能吏,勤俭自奉,剩些廉俸;那买卖经商,辛苦贩运,剩些资财;那庄农人家,耕种耙锄,剩些衣食,也叫作有主儿的钱。此外,有等贪官污吏,不顾官声,不惜民命,腰缠一满,十万八万的饱载而归;又有等劣幕豪奴;主人赚朝廷的,他便赚主人的,及至主人一败,他就远走高飞,卷囊而去;还有等刁民恶棍,结交官府,盘剥乡愚,仗着银钱霸道横行,无恶不作:这等钱都叫作没主儿钱。凡是这等,我都要用他几文,不但不领他的情,还不愁他不双手奉送。这句话,要说明了,就叫那女强盗了。”公子说:“姑娘言重。据这等听起来,虽那昆仑、古押衙、公孙大娘、红线女等辈,皆不足道也。强盗云乎哉!强盗云乎哉!”姑娘忙拦他道:“算了,够酸的了。”

张金凤接着问道:“我看姐姐这等细条条的个身子,这等娇娜娜的个模样儿,况又是官宦人家的千金,怎生有这一般的本领,倒要请教。”那姑娘道:“这也有个原故。我家原是历代书香,我自幼也曾读书识字,自从我祖父手里就了武职,便讲究些兵法阵图,练习各般武备,因此我父亲得了家学真传。那时我在旁见了这些东西,便无般的不爱。我父亲膝下无儿,就把我当个男孩儿教养。见我性情和这事相近,闲来也指点我的刀剑枪法;久之就渐渐晓得了些道理。及至看了那各种兵书,才知不但技艺可以练得精,就是膂力也可以练得到。若论十八般兵器,我都是拿得起来,只这刀法、枪法、弹弓、射箭、拳脚,却是老人家口传心授;又得那位老英雄赠我的这头驴儿,这驴儿日行五百里,苟遇着歹人,或者异物怪事,它便咆哮不止,真真是个神物。因此任我所为,就把个红粉的家风,作成个绿林的变相。这便是我的来历。我可不是上山学艺,跟着黎山老母学来的。”张金凤也嫣然一笑;张老夫妻在旁听了,只是点头咂嘴。安公子说道:“方才我看那些和尚,都来得不弱;这个头陀,尤其凶横异常,怎的姑娘你轻描淡写的就断送了他?今听如此说来,原来家学渊源,正所谓‘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了。”

十三妹道:“你先慢讲这些闲话,如今我的话是说完了,要请教你了。你我在悦来店怎的个遇见,怎的个情由,他三位无从晓得,也与他三位无干,此时不必饶舌。只是我临别的时节,这等的嘱咐你,千万等我回来,见面再走;你到底不候着我回店,索性等不到明日,仓猝而行。这怎么讲?这也罢了!只是你又怎的会走到这庙里来?倒要请教。”安公子听了这话,惭惶满面,说道:“姑娘,你问到这里,我安骥诚惶诚恐,愧悔无地,如今真人面前讲不得假话。我在店里听了姑娘你那番话,始终半信半疑,原想等请了褚一官来,见了他再作道理;不想那去请褚一官的骡夫还不曾回来,那店主人便来说了许多的混帐话,我益发怕将起来。正说着,两个骡夫回来,’又备说这褚一官不能前来,请我今晚就在他家去住的话。那骡夫、店家,又两下里一齐在旁撺掇,是我一时慌乱,就匆匆而走。不想将上那座高岭,又出桩岔事,连那不通人性的哑巴畜生,也欺负起人来,忽然的一惊,就跑到此地,要不亏两个骡夫沿途保护,它还不知跑到那里才止。偏偏的又投了这凶僧的一座恶庙,正所谓‘飞蛾投火,自取焚身’。姑娘!我死不足惜,只是我读书一场,不得报父母的大恩,倒误了父母的大事,已经万死莫赎了。如今幸而不死,又把你姑娘一片侠肠,埋没得暖昧不明,我安龙媒真真的愧悔无地!”

十三妹道:“你也晓得后悔,我索性叫你大悔一悔。你不但不曾认清我这番好意,你连那骡夫的好意都辜负了。听我告诉你,你方才口口声声骂的那个欺负你的畜生,正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心心念叨感激的这两个骡夫,倒是你的勾魂使者。”安公子听了,吃惊道:“姑娘,你此话怎讲?”那张老夫妻二人和张金凤听了这话,更摸不着头脑。只听姑娘望着大家说道:“今日这场是非,也叫作合当有事。我今日因母亲的薪水不继,偶然出来走走,不想走到岔道口的山前,遇见两个人在那里说话。我骑着驴儿,从旁经过,只听得一个道:‘咱们有本事,硬把他被套里头这二三千银子搬运过来,还不领他的情呢!’我听了这话一想,这岂不是一桩现成的事,与其等他搬运,我何不搬运来用用!因把牲口一带,绕到山后,要听听这桩事的方向来历。”安公子便问道:“究竟是两个甚么人呢?”十三妹笑道:“好叫你得知,就是你感激不尽的那两个骡夫。”说着,便把他怎的抱怨,怎的商量,怎的说不到二十八棵红柳树送信回来,怎的赚安公子出店上路,怎的到黑风岗要把他推落山涧,拐了银子逃走的话,说了一遍。又把自己如何借搬弄那块石头搭话,才得说明;临别又如何叮咛嘱咐安公子不可轻易动身,他到底怀疑不信,以致遭此大难,向张金凤并张老夫妻诉了一番。张金凤这才得明白这姑娘的始末根由,就连安公子也是此时才如梦方醒。

安公子说道:“姑娘,我安龙媒枉读诗书,在你覆载包罗之下,全然不解。如今看了你这番雄心侠气,竟激动我的性儿了,我竟要借你这把钢刀一用。”说着,伸手就拿那刀。十三妹一把按住,问他道:“你这又作甚么?这个东西,可不是耍儿的,一个不留神,把手指头拉个挺大口子,生疼要流血的,你嬷嬷爹又没在跟前,谁给你砍呀!”只见他满脸通红,说道:“这也顾不得许多了。姑娘!你务必借我一用。”十三妹说:“你要作甚么罢?”安公子道:“我要寻着那两个骡夫,把这大胆的狗男女,碎尸万段,消我胸中之恨。”十三妹道:“这桩事不劳费心,方才那位大师傅不曾取你的心肝的时候,二师傅已就把他两个的心肝取了去了。你要不信,给你个凭据看看。”说着,向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送给公子。安公子一看,果然是交骡夫送去的那封信,连说道:“有天理呀,有天理呀!”十三妹说:“少爷,你别呕我了,我还有许多话要讲呢。”安公子这才归座。

只见那十三妹指着他,向张老夫妻并张金凤道:“你们三位,可别打量这位安公子和我是亲是故,我和他也是水米无交,今日才见。然则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又因何替他出这样的死力呢?我本来的意思,原是得了那骡夫口里一个信息,要拿这注现成银子。及至访着安公子,见他那番光景,知他是个正人;问起情由,又知他是个孝子,我心里先暗暗的钦敬,便不肯动手。后来听到他令尊的那番委屈,又与我父亲所遭的冤枉,大略相同,因此我从这任侠尚义之中,又动个同病相怜之意,便想救他这场大难。”

说着,回头又向安公子道:“俗语说的:救火须救灭,救人须救彻。我明明听得那骡夫说,不肯给你送这封信去请褚一官;况且那褚一官,我也略晓得些消息,便去请他,他三五天里也来不了;到了他的娘子,你就等她一百年,她也未必来的;就让你在悦来店呆等,不致遭骡夫的毒手,你又怎能够到得淮安?所以我才出去走那一趟,要把事替你布置得周全安妥,好叫你赶路趱程,早早的图一个父子团圆,人财无恙。不想我把事情弄妥了,赶回店采,你倒躲了我。问问店家,他和我言语支离,推说不知去向,及至问到他无话可支了,他才说是两个骡夫请你到褚家住歇去。我一听,事情不好了,这两个既不曾到褚家去,褚家这话从何而来?可不他是赚你上黑风岗去。这等一去,岂不是我不曾提你出火坑来,反沉你到海底去了么?我十三妹这场孽,可也造得不浅!我就拨转头来,顺着黑风岗这条路,赶了下来;才上得黑风岗的山坡,月光之下,只见一头牲口脖子上拴的铃铛和一个草帽子,丢在路旁,我只说这一定是走这条路无疑了。不想前行了几步,转寻不出那牲口的踪迹儿来,跟前一片荒草,倒象人迹不到的一般。一直寻到岗子顶上,越不见个影儿。这月色照得如同白昼,我便探身往山涧下一望,也得不到些情形,只顾着牲口的脚踪,找下回来,见这牲口脚踪儿,踹的散乱,直奔了这庙里来。至于这座庙里和尚的行径,我早巳晓得。我想了这事,尤其不妙呀,便算你幸而不曾遭这骡夫的暗算,依然脱不了强盗的明劫,还不是一样?我就一口气赶到庙前,还不曾见个端的,我那个驴儿,先不住的打鼻儿呼叫往前走。我看了看庙门,又关得铁桶相似。我便下了牲口,拴在树上,纵身上了山门,往庙里一望,只见正殿院落漆黑;只有那东西两院,看得见灯火。我就蹲身跳将下来,只是我虽会蹲纵,我那驴儿可不会蹲纵,我便悄悄的开了左边角门,把牲口拉进来。见这东配殿里,堆着些粮食,我先把牲口寄顿在那屋里,后出来纵上房去。”

读者!我们打个岔,你们听这姑娘的话,就怪不得她方才把庙里走了个遍,就是不曾到东配殿了。原来她进庙里,就偷偷儿的进去寄顿了一回驴儿了,你我不知。再讲那十三妹,她说道:“及至我上了房,隐在山脊背一看,正见那凶僧,手执尖刀,和你公子说那段话。彼时我要跳下去,诚恐一个措手不及,那和尚先下手,伤了你的性命,因此暗中连放了两个弹子,结果了两个僧人。至于后来的那般秃厮,都是经公子你眼见的。我原无心要他们的性命,怎奈他一个个自来送死,也是他们恶贯满盈,莫如叫他们早把这口气还了太空,早变个披毛戴角的畜生,倒也是法门的方便。再说,假使这时要留他一个,你未必不再受累,又费一番唇舌精神,所以才斩草除根,不曾留得一个。安公子,如今你大约该信得,我不是为打算你这几千两银子而来了罢。”说到这里,回头又向着张金凤叫了声:“妹子,你听我这话,可是我特来救安公子,不是特来救你一家性命,这就不消再讲了。”

此时安公子被十三妹一番言语,说得闭口无言,只有垂泪半晌,叹了一口气道:“姑娘,我安龙媒真是百口无词,只是姑娘你也有一些儿欠通之处。”十三妹听了说道:“怎么找了半天,我倒有了不是呢?你倒说说,我倒听听。”安公子说:“姑娘,你若在店里就招那骡夫要谋我资财、害我性命的话,直截了当的告诉了我,岂不省了你一番大事?”十三妹听了这话,倒不禁笑起来说:“我这一点儿不欠通,到底是你作梦呢!假使你是个老练深沉、有胆有识的人,我说了这话,你自然就用些机关,加些防范;你只看我那等的剖白嘱咐,你还自寻苦恼,弄到这步田地,那时再告诉你这话,不知又该吓成怎的个模样!甚而至于益发疑我,倒误把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作好人,和他诉起衷肠来,可不更误了大事么?”安公子听了,拍腿点头笑道:“不错的,不错的!姑娘你如今就说我酸也罢,俗也罢,我安龙媒对了你这样的天人,只有五体投地了!”说着,又拜了下去。那十三妹把身子闪在一旁,也不来拉,也不还拜,只说了一句道:“这倒不敢当此大礼。”张老也连忙站起来道:“我小老儿倒有一句拙笑话,也不用讲这个那个,只我们两家六条性命,都是你姑娘救的。安公子他为官作宦,怎么样也报了恩了;只是我们两口儿,是一对老朽无用的乡老儿,女子又是个女孩儿家,你那样大恩,今生今世怎生答报呢?”那老婆儿也在一旁说:“嗳!真话么!”

十三妹把手一摆说:“老人家快休如此说,要说你两家性命不是我十三妹救的,这话也是欺人。只是说方才说过的,安公子还得感激那头骡子;我这妹妹还得感激那个没脸的女人。这话怎么讲呢?要不亏那骡夫忽然一跑,安公子早巳上了山岗,被那骡夫推落山涧,我便来救,也是迟了;我这妹子,要不亏那没脸的女人从中多事,早巳遭那凶僧作践,我便来救,也是晚了。难道这果真是这个两条腿的畜生,一个四条腿的畜生作得来的不成?这是个天!难道谁又看见天那里怎的个支使?谁又听见天怎的个吩咐的不成?这更是你二人一个孝心、一个节烈所感,天才牵引了我来,这不是一桩偶然的事。如今安公子的性命保住了,资财保住了,他的二位老人家可保无事了;我这妹子的性命保住了,身子保住了,你二位老人家可保无事了。我虽然句句藏头露尾,被你们层层的寻根究底,话也大概说明白了。‘千里搭长棚’,没个不散的筵席;‘将军不下马’,你我各自奔前程,恕我失陪。”说着,挎上那把刀,迈步出门往外就走。这正是:

镜中花影波中月,假假真真辨不清。

至于这十三妹忙碌碌的又向哪里去?下回书再行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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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瑶一朝穿越成了才出生的公主,彼时宫中只有她一个公主,可谓是受尽宠爱,母亲才被封为夫人,生下了帝王的第一个孩子,风头一时无二,对她疼的跟眼珠子似的。不过……母亲是卫子夫。舅舅是西汉大司马、大将军卫青。表哥是西汉大司马、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没错,亲爹乃是汉武帝。刘瑶看着将她高高举起,一脸宠溺的俊朗年轻帝王。这可是大名鼎鼎,击溃匈奴、开拓西域,创造丝绸之路……的汉武帝。想起此人晚年时期“不问苍生问鬼神”……最重要的是,她娘还有未来太子弟弟的遭遇,刘瑶小肉手扶额头疼中……“阿瑶这是干什么?”汉武帝被孩子稚气的动作逗乐。刘瑶长叹一口气,“在想阿父如何才能不长歪。”汉武帝:……女主CP:曹襄(英年不早逝版)本文又名《阿父如何才能不长歪》预收文案——————————————————————————————————————————————————————————《帝姬转业指南》身为一名刚刚上岗的考古工作者,殷曼对于掘人祖坟天打雷劈这话嗤之以鼻,华夏上下五千年,她研究自己祖宗的坟有什么不可。不过……她望着面前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真真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连绵不绝。又扭头看了看一旁对她温和一笑的小少年,小少年上前摸了摸她额头,“阿殷没睡醒吗?”殷曼嘴角微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手,深吸一口气,仰头望了望碧青如洗的天空,默默给了老天一个白眼。贼老天,一场地震居然将她弄到秦朝了,快将她弄回去啊,她不考古了,回去就转业。“那个……扶苏阿兄”,殷曼,不……现在应该称呼赢阴嫚,冲着小少年扯了扯嘴角,“对对对!还梦着呢,你别说话。”扶苏面带疑惑,总觉得阿殷的语气有些奇怪。赢阴嫚看着眼前巍峨的秦宫,谁能想到,十多年后,车同轨、书同文的大秦帝国一朝崩塌,无论是面前的扶苏,还是她,都成为帝国的殉葬品。若是成为秦始皇的其他女儿她不清楚,不巧,赢阴嫚就是后世唯一有记录的公主,作为秦始皇宠爱的公主,她的下场也就比扶苏惨一点,在秦二世元年被胡亥以肢解诛杀。想到此,她看向自己的难兄,“阿兄,咱们去打胡亥吧。”先报仇再说。扶苏差点被她的话呛到,失笑道:“阿殷,小胡亥才两岁,不能打。不对……他是我们的弟弟,以后也不能打。”胡亥比他小十岁。赢阴嫚呵呵一笑,涉及到生死大事,小孩她也敢揍。……身为秦始皇的女儿,大秦尊贵的帝姬,赢阴嫚掐指一算,她未来的发展环境太危险,秦帝姬这个职业眼看着没前途,就算侥幸躲过了生死大劫,最后估计还是被当做工具联姻。思来想去,她决定换一个就业渠道。身为始皇之女,华夏传人,帝姬成为女帝似乎也不太难。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还能比肢解诛杀的下场更惨的吗?——————————————————————————————————————————————————————————《女配救世指南》濯笙玥穿成仙侠文中不断作死的黑月光女配。要相貌有相貌,要资质有资质,要背景有背景,就是心眼小,本来可以走凤傲天剧本,偏偏要去和女主抢戏,要去掺和狗血争宠,最后被人算计,弄得众叛亲离,坠入魔域。濯笙玥过来时,这人的戏份已经结束,在外人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不用纠结身前事。“哦。”听完系统安慰的濯笙玥冷漠脸。既然已经结束,她过来干什么,说的好像她现在是个死人似的。干什么……呢。当然是……救世。根据系统所说,此界五百年后将会有大劫难,到时候天道崩塌,生灵涂炭,四海八荒无论仙魔人妖都要遭殃。濯笙玥只要能救世,就能得道,长生不老。系统:别的修道之人汲汲营营一辈子,弄法宝、炼丹药、闯秘境,上千年都无法得道,你一个异世之人,五百年就成功了,应该高兴。濯笙玥:“是已逝之人吧。”系统:……濯笙玥:“在我老家,长命百岁都是大奢望,五百年赚了,我很满足。”系统:……宿主摆烂怎么办!!!当然濯笙玥也就是嘴上说说,能长生不老,逍遥天地,谁还满足五百年呢。只不过,这救世的第一步就撞了南墙。她在魔域捡到了一个眼瞎的修道之人,失去记忆,长得颇为貌美,但是柔弱不能自理,这些濯笙玥都能忍,毕竟系统让她救这人,可是系统没说这人脑子有病啊。濯笙玥为了让他少犯些病,觉得还是眼盲靠谱些,淡淡道:“要治你的眼,必须用家族独家术法,初学时已经在祖宗面前立了誓言,非亲人不授。”楚三(捡到他时是初三)优雅地拱手作揖:“义母!”“……”濯笙玥脑门青筋直跳。楚三就是喊一声“娘子”,她也会觉得他正常。濯笙玥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两张定神符,一张自己贴了,一张给他,“乖儿,红包拿着。”反正她也不吃亏。...

逆旅失痕

逆旅失痕

【零式】故事始于一对男女的邂逅相遇,本以为是一场美妙的回忆,却在第二天黎明,获得了一次死亡的体验。万念俱灰之际,远处黎明渐起,眨眼间,男主已然重生于床前。虽然每次死亡后,身体能无限复活,但脑海的记忆却开始逐渐消散。为调查此事,也为了解开身世与城镇之谜,男主渐渐踏上了不归路。原名:《如果你明天终将离去》。...

两面情人

两面情人

【文案太难写】 薄明烟回国没多久在酒吧门口顺手捡了个醉美人。 醉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抱着她的大腿直哼哼:“你再爱我一次!” 薄明烟一时兴起:“怎么再爱一次?” 美人吻了她的嘴。 * 假期结束,薄明烟找了份新工作,换了个新住所。 新工作氛围不错,新住所便宜宽敞。 如果她的上司、房东不是前几天吻了她的酒鬼小哭包就更好了:) * 同事都说别看小孟总眉眼温柔好相处,其实特高冷。 薄明烟瞥了眼哭着说还要的孟栩然:高冷? 同事都说别看新同事外表冷艳不好处,其实挺温和。 孟栩然瞄了眼把她踹下床的薄明烟:温和? 【文案太难写二】 公司人人都觉得两人气场不合, 直到某天同事毛毛躁躁进了办公室。 看见平日里温良的薄明烟把小孟总圈在桌前,A度爆表,“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平日里高冷的小孟总抵着她的肩,眼角含泪娇柔至极, “大约,从我的世界有了颜色的那一刻。” 【食用指南】 ①伪温和真凉薄、吃软不吃硬VS伪高冷的娇气包、口嫌体正直 ②封面人设薄明烟,是我本人2021年8月排单花钱约的人设稿,由于画手初次发布没有打水印导致人设图在我未开文前就已经有人不问自取盗图做头像了。约稿用的文字设请勿ky代入他人原型。有关评论会删除 清晰原图在我wb@温酒煎茶茶,关键词元旦,起码我的读者得用到原图。 ③去留随意无须告知,暗恋、双向救赎、双向奔赴 ④评论区堆楼互杠可能会吵起来的评论,我会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