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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老爷、安太太说完了话,礼生又赞道:“叩首,谢过父母翁姑。兴!”三个人起来,又听他赞道:“夫妻相见。”褚大娘子早过来同喜娘儿扶了何姑娘,张姑娘便同那个喜娘儿招护了公子。男东女西,对面站着,两个人彼此都不由得要对对光儿。只是围着一屋子的人,只得倒一齐低下头去。礼生赞道:“新人万福,新贵答揖,成双揖,成双万福,跪!夫妻交拜,成双拜。”两个人如仪的行了礼。又赞道:“姐妹相见,双双万福。”褚大娘子见张姑娘没人儿招护,忙着过来悄悄和张姑娘道:“我来给你当喜娘儿罢。”张姑娘倒臊了个小脸通红,便转到下首,向何玉凤深深道了个万福,尊声:“姐姐。”何玉凤也顶礼相还,低低的叫声:“妹妹。”礼生又赞道:“夫妻姐妹,连环同见。”她姐妹两个又同向公子福了一福,公子也鞠躬还礼。安老夫妻看了,只欢喜得连说有趣,相顾而乐。礼生赞道:“新人新贵,行绾结同心礼。”早见华妈妈、戴妈妈两个手里牵着丈许长两匹结在一处的红绿彩绸,两头儿各绾着个同心彩结,递给两个喜娘儿。东边这人便把这头儿结在安公子左手,西边那人便把那头彩儿绾在何小姐右手。褚大娘子便从桌上抱过一个用红绢五色线扎着口的黄金宝瓶,交何小姐左手抱着,张姑娘又送过一个拴彩绸的青铜圆镜子来,交公子右手,向新娘照着。交代停当,只听那礼生念道:一堂喜气溢门栏,美玉黄金信有缘;三十三天天上客,龙飞风舞到人间。
联成并蒂良缘,定是百年佳偶;绵绵瓜瓞,代代簪缨,红丝绾帛,掌灯送人洞房。
礼成,礼生告退,安老爷一面犒赏礼生。早见檐下对对红灯引路。张姑娘带着个喜娘儿,扶了新郎,擎着那面镜子,手绾彩帛,引着新娘。新娘扶着那个宝瓶,一步步的随行。庭前止了大乐,那些乐工,正吹着笙管笛箫,弹着三弦,敲着鼓板,口里高唱“画筵开处风光好”的一套喜词儿,直送到游廓东院那所新洞房去。姑娘一进洞房,早看见摆满一分妆奁,凡是应有的,公婆都给办得齐齐整整。进了东间,但觉烛辉宝炬,香焚沉檀,翡翠衾温,鸳鸯帐暖,妆台边倚着那杆称心如意的新秤,挑着龙凤盖头,两旁便是那和合雕弓,团圆宝砚。这个当儿,安太太因舅太太不便进新房,张太太又属相不对,忌她,便留在上房张罗,自己也赶过新房来,帮着褚大娘子和张姑娘料理。进门便放下金盏银台,行交杯合卺礼。接着扣铜盆,吃子孙饽饽,放捧匣,挑长寿面,吃完了便搭夜襟,倒宝瓶,对坐成双,金钱撒帐,但觉洞房中欢声满耳、喜气扬眉。莫讲把何玉凤支使得眼花缭乱,连张金凤在淮安过门时,正值那有事之秋,也不似这番热闹。褚大娘子本是淘气的人,遇见这等有兴的事,益发一团精神,有说有笑。
一时大礼告成,她便和安公子道:“你的差使,算当完了。请罢,外边吃茶。”公子笑着,才出得屋门,只见从外进来了一群人,却是今日在此贺喜的梅公子、<a href=/zzbj/298>管子</a>金、何麦舟。乌大爷因是奉旨到通州一带查南粮去了,不得来,打发他兄弟托明、阿贵二爷来。此外便是莫友士先生的少君,吴侍郎的令侄,还有安公子两三个同案秀才,连老少二位程师爷、张乐世、褚一官。除了邓九公、安老爷不曾进来,一共倒有十几个人,都进来闹房。内中梅公子,本是个美少年佳公子,又最是年轻淘气。他眼明手快,早劈胸一把,把安公子抱住说:“孙龙媒那里跑?我只问你有多大艳福,有了张家嫂夫人这等一位尤物,这也尽够你消受了。一之为甚,岂可再乎?如今又按图求骏,两美并收。你只顾躲在温柔香里,外面酒也不给我们斟一杯,茶也不替我们送一盏,礼上可讲得去?没有别的,且把帽子摘下来,让我打你几个脑凿子,竟不顾你那新人怎的个怜卿爱卿了!”公子羞得两颊绯红,只想要跑,那几个少年也围上来。内中乌大爷的令弟说道:“你们只看龙媒今日作了新邯,这两道眉儿、一副脸儿,益发显得风流俊俏,这大约就叫作‘龙凤呈样’了。”管子金说:“那里是‘龙凤呈祥’,我猜不是那女何娘给他敷的粉,定是那雌张敞给他画了眉。你们不信,只闻他这身香味儿,也不知是惹的花香,是沾的人气?”梅公子听了,便下前接着他的脸,闻个不住。公子被他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这个一拳,那个一拳的,羞得真真无地缝儿可钻。金凤姑娘在屋里听得真切,只在那里含羞而笑;玉凤姑娘却是不曾经过这闹房的旧风气,心里想道:“这班人怎的这等尖酸可恶!”又不好问。落后还是老程师爷听不过了,说:“诸位台兄,不差甚么罢。龙媒大礼告成,也让他出去见见老翁。”众人那里肯依。张老是向这位一个揖,向那人一个揖,只是讨情。还亏褚一官力大,把个公子生夺硬抢的救护下来,出了房门,一溜烟跑了。众人道:“新郎跑了,我们正好看新娘子去。”
那时安太太和张太太早躲在西间,众人向洞房里一拥而进。屋里只有褚大娘子在床上伴着新人,地下便是两个妈妈、两个喜娘儿在那里伺候。两个喜娘儿是久惯在行的,见众人进来,便一齐向前拦住道:“各位老爷少爷,新人辛苦了,免闹房罢。”众人也不听她,一窝蜂向床跟前奔去。内中一个喜娘儿是个扬州人,才得二十来岁,倒也一点点一双小脚儿,她只顾上头扎捻着两只手来拦人,不防下面不知被那个一靴子脚踹在那小脚儿上,只见她皱着眉,咧着嘴,抱着脚,嚷道:“哎哟喂,痛煞哉!我的菩萨!怎的这等蠢呢!”褚大娘子见众人围在床前,忙横着两只胳膊护住了姑娘。她一眼看见了褚一官,便拿他扎了个筏子,说道:“你也来了,好哇!你们要看新人只顾看,也是两条眉毛、两个眼睛、两只耳朵、一个鼻子、一张嘴。瞧手不能厶我告诉你们,也是十个指头,可不能一般儿齐。瞧脚更不能。我也告诉你们,拿营造尺量,不够三寸。你众位一定要看,也容易,可得豁着挨个三拳两脚的再去。我这一撒手儿,姑娘可就来了。”众人一听,说:“那可来不得!”大家才嘻嘻哈哈,一轰而散,跑出去了。
安太太这里赏了两个喜娘儿,派人去款待她酒饭,一面叫人要了点心汤来让新人吃。又有舅太太给她弄下可吃的东西,一并送进去。安太太便让褚大娘子过去赴席,新房只留下两个妈妈同晋升媳妇。因随缘儿媳妇是二个月的双生子,又叫了跟舅太太的婆儿老蓝,四个人伺候。
新房里头这阵忙,邓九公和安老爷在外面,早巳一坛儿半绍兴酒过了手了。老程师爷是喝得当面退席,和衣而卧。一班少年,另有两席还不曾散。只有张亲家老爷,只管在席上坐着,却一会儿这里看看火烛,又去那里看看门户,又有家人们没空儿吃饭,他便在那里替他们照料。因此那些家人无不感激他,益加敬爱他,不敢一毫轻慢。
一时内外饭罢,更鼓初交。那些亲友,也有预先在附近庙里找下下处住的,也有在此下榻的。邓九公是吃完了饭,有他那套步行的工课,绕着弯儿走了会子,就到东书房睡了。安老爷就和张亲家老爷招护公子进去。张老把他送到上房。这日舅太太和张太太商量,也都在新房的对面三间住下,为是多个人照料。安太太见公子进来,叫张金凤先去招护姑娘。姑娘因是拜过堂的,安太太便叫她不一定在床里坐,也搭着姑娘不会盘腿儿,床里边儿坐不惯,只在床沿上坐着。大家去吃饭的那个当儿,屋里只有几个婆儿妈妈,姑娘无可多谈,且不便多谈。晓得干娘已经过来了,心中却十分欢喜,便叫戴妈妈说:“妈妈,你快把干娘请了来,说我想她老人家了。”戴妈妈道:“姑娘,今日舅太太可进不来呀!明日早起就见着了。”姑娘一听,心里想道:“是呀!有这一说呀!只是我此刻急等见了娘,要商量一句要紧的话。这句话,又不好叫人去传说。如今娘既不好进来,我又不好出去,事在无法,我只得还是拿定方才的轿子里想的那个老主意罢!”
你道这姑娘有甚的飞签火票紧要话,从轿子里闹到此时?她在轿子里想的,又是甚的主意?原来她正为她臂上那点守宫砂起见。论起她这个守宫砂,真是姑娘的一片孝心苦节,玉洁冰清。想着这世是无意姻缘定了,这话除了她自己明白,平日从不曾给人看过。’直到今早,冷不防大家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提亲事,姑娘急了,才向大家证明这点东西,以明素志。不想事由天定,人力到底不能胜天,不知不觉,不禁不由,就被人家抬了来了。此时事过,一想倒十分后悔,自己说道:“今早千不合,万不合,不合叫大家看这点印记。假如我不说明这话,大家断不得知。如今是扬幡擂鼓,弄至大家都知道了,都看见了。倘然这些女眷们,不论那一时那个人提起来,都拉住手要瞧瞧,希希罕见,那时我却把个有诗为证的东西,弄到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了。别人犹可,只是张金凤,虽说我只比她大两岁,我可和她充了这一年的老姐姐了,叫我怎的见她?再说褚大姐姐,又是个淘气精、促狭鬼,万一她撒开了,一呕我,我一辈子从不曾输过嘴的人,又叫我和她说甚么?”这是姑娘飞来峰的心事,直到坐上轿子才想起来,要和娘要个主意已是来不及了。因此在轿子里自己打了半个牢不可破的主意。及至此时,好容易娘来了,心中有些活动,所以急于要见见娘,偏又见不着面儿,便觉道:“一想红,二想黑,越发把那个老主意拿住了。”要问她那个老主意,更是可怜!依然是和她们磨它子,打着磨到那里是那里,明日再讲明日的话。行得去,行不去,姑娘却没管。只是这位姑娘,怎的又会这么知古今儿也似的呢?她又怎的懂得那守宫砂的原由呢?难道她还有那读史书的学问不成?这活不必这等凿四方眼儿;她纵不曾读过史书,难道《天雨花》上的左仪贞她也不知道不成?
姑娘正在心里盘算,恰好张金凤从上房过来,说:“半日在那边张罗打发饭,没见姐姐,姐姐还吃点儿甚么不吃?”姑娘此时肚子里不差甚么是分儿子,便说:“不吃了。”张姑娘又告诉她,今日公婆怎的欢喜、大家怎的高兴、邓九太爷喝了多少酒、褚大姐组也喝得脸红红的了。姑娘倒也和她欢天喜地的闲谈,正谈得热闹,人回太太过来了。只见太太扶着公子进来。玉凤姑娘也恭恭敬敬和婆婆说了几句话,又倒了一碗茶,装了一袋烟。太太坐了片刻,便和三人说道:“你们今日都忙了整一天了,大家都早些安歇罢。”张金凤答应了一声。太太便站起来说:“我过南屋里找你舅母和亲家太太去,你三口儿都不许出来了。”又和张姑娘说:“你招护姐姐罢,也不用过去了,我回来也就安歇了。”说着,到南屋转了一转,便过上房去。
这里张姑娘便让公子在靠妆台一张桌几上首坐了,她姐妹两个对面相陪。一对新人是不吃姻的,伺候的人送上三碗茶,又给张姑娘装了袋烟来。公子此时是春来天上,喜上眉梢,乐不可支,倒觉满脸周身有些不大合折儿。无奈是宜室宜家的第一出戏,自然得说几句门面话几。便和何玉凤道:“再不想我和姐姐悦来店一面之缘,会成了你我三人的百年美眷。这都是天地的厚德,父母的慈思,岳父岳母的默佑,也是你妹子从中周旋。从此你我三个人,须要倡随和睦,同心合力侍奉双亲,答报天恩,也好慰岳父母于地下。”公子这几句开门炮儿,自觉来得冠冕堂皇,姑娘没有不应酬两句的。不想姑娘只整着个脸儿,一声儿不言语。张金凤道:“姐姐和人家说话呀!”姑娘倒转过脸来,和她笑笑。公子一看,这没落儿呀!只得又说道:“便是你两个,当日无心相遇,也想不到今日璧合珠联,作了同床姐妹。岂不是造化无心,姻缘有定?”张姑娘道:“姐姐,人家又说了这些句了,开谈哪!怎么发起呆来了呢!”姑娘仍是对着她笑笑,不和公子答话。张金凤怕羞了新郎,只得说道:“姐姐今日想是乏了,大家早些安歇罢。”说着,便叫两个妈妈,烛燃双辉,香添百合;又叫花铃儿、柳条儿两个侍儿,在西间屋里伺候大爷换衣裳。公子起身过去,那柳条儿是服侍惯了的,花铃儿是今日初次服侍大爷,未免有些害了羞,不甚得劲儿。这边张姑娘便让新人方便,自己服侍她卸了妆,便吃着袋烟,同她坐在床沿上,和她谈心。谈了几句,悄悄的在她耳边又不知说些甚么。那玉凤姑娘一一的点头答应,及至听到这番悄悄儿的话,立刻把脸一沉,便站起来道:“哎!那你可是自说了。”张姑娘听了,两只小眼睛儿一愣,心里说:“这是甚么话?挤到这会子了,怎么说白说了呢?”正待和她再讲,公子早从那屋里换好衣裳,穿着件一裹圆儿,戴着顶小帽子,搭着双鞋过来,张姑娘只得把话掩住。
一时两个妈妈进和合汤,备盥漱水,张姑娘便催新郎给新人摘了同心如意、富贵荣华,都插在东南墙角上。因又嘱咐说道:“姐姐方才听见婆婆吩咐了,叫早些睡呢,我也睡去了。明早过来给姐姐道喜。”说着,才待举步,姑娘一把拉住她道:“你不准走!”张姑娘生怕惹出她的累赘来,一面丢脱了袖子就走,一面回头笑向新人道:“屈尊成礼。”笑向新郎道:“勉力报恩。”又拱了拱手,向他二人同说:“暂且失陪,明日再会。”说着,便笑嘻嘻的把门带上去了。张金凤这一走,姑娘这才离开那张床,索性挨过桌子那边坐下了。公子道:“姐姐,二更了,我们睡罢!”说了两遍,照例的不理。公子只得用大题目来正言相劝,说道:“姐姐,你只管不肯睡,就不想一位老人家,为你我两个费了一年的精神,又整整乏了这几日。岂有此时,还劳老人家悬念之理?”说了半日,姑娘却也不着恼,也不嫌烦,只是给你个老不开口。公子被她磨得干转,只得自己劝自己说:“这自然也是新娘子的娇羞故态,我不搀她过来,她怎好自己走上床去?”一面想着,便走到姑娘跟前,搀住姑娘的手腕子,嘴里才说:“好个姐姐请睡,不要作难。”一句没说完,姑娘只把手腕轻轻儿的往怀里一带,公子早立脚不稳,一个扑虎儿往前一扑,险些就要磕在那铜盆架上咧!只见姑娘抬起一只小脚儿来,把那脚面一绷,平伸腿往上一挑,早把个新郎擎住了,不曾跌下去。新郎玩杠子似的盘了半日才站起来,笑道:“怎么又拿出看家的本事来了?”姑娘到底不作一声儿,索性躲到挨门儿一张杌子上,靠门坐着。
这边两个新人在新房里乍来乍去,如蛱蝶穿花;若即若离,似蜻蜓点水。只苦了张金凤,自听见了姑娘那可是白说了的一句话,捏着两把汗。只恐怕一番好事,变作一片战场,打将起来。坐在西屋里,只放心不下。待要私下走过去听听,又恐这班仆妇丫鬟不知其中的底里深情,转觉外观不雅。没奈何带了两个妈妈,悄地里站在窗前,听了半日,不见声息。忽然听得新娘嗤的一声笑将起来。
读者,你道她因甚的笑将起来?原来新郎被这位新娘磨得没法儿了,心想这要不作一篇偏锋文章,大约断人不了这位大宗师的眼,便站在当地向姑娘说道:“你只把身子赖在这两扇门上,大约今日是不放心这两扇门。果然如此,我倒给你出个主意,你索性开开门出去。”不想这句话才把新姑娘的话逼出来了。她把头一抬,眉一挑,眼一睁,说:“啊,你叫我出了这门到那里去?”公子道:“你出去这屋里,便出房门;出了房门,便出院门;出了院门,便出大门。”姑娘益发着恼,说道:“嗯,你待轰我出大门去,我是公婆娶来的,我妹子请来的,只怕你轰我不动。”公子道:“非轰也,你出了大门,便向正东青龙方,奔东南巽地,那里有我家一个大大的场院;场院里有高高的一座土台儿,土台儿上有深深的一眼井子。”姑娘不觉大批说道:“呀!安龙媒,我平日何等待你,亏了你那些儿!今日才得进门,坏了你家那桩事,那叫我去跳井!”公子道:“少安毋躁,往下再听:那井口边也堆着一个碌碡,那碌碡上也有个关眼儿。你还用你那两个小指头儿,扣住那关眼儿,把它提了来,顶上这两扇门,管保你就可以放心睡觉了。”姑娘听了这话,追想前情,回思旧景,眉头儿一逗,腮颊儿一红,不觉变嗔为喜,嫣然一笑。只就这一笑里,二人便同人罗帏,成就了百年大礼。张金凤听到这里,就默的念了一声道:“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的碌碡哇,可够了我的了!”
读者,你看这位姑娘的磨劲大不大?但是那安老夫妻,虽然被婉磨了一场,到底酬了素志,还得了个佳妇;安龙媒、张金凤虽然被她磨了一场,到底一慰亲心而得艳妻,一被贤名而得腻友。便是那邓家父女,以至俺舅太太,或破资财成义举,或劳心力尽亲情,也到底算交下了一个人,作完了一桩事。只可怜我作《<a href=/gongan/200>儿女英雄传</a>》的燕北闲人,果然与我何干,却累我一锭墨是磨灭了,一枝笔是磨秃了,心血是磨枯了,眼光是磨散了。从这书的第四回“末路穷途幸逢侠女”起,被她没日没夜的磨,磨到第二十八回,才磨得“宝砚雕弓完成大礼”。咳!百岁光阴有限,一生事业无穷,我燕北闲人,果然生来的闲身闲心,现成的闲茶闲饭,闲得没事作,叫我作这闲笔墨,消这闲岁月,倒也罢了。想来我也该作得些事业,爱个小小声名,也须女嫁男婚,也须穿衣啖饭,却都不许我作,偏偏的要我作个闲人。闲人之为闲人苦矣!悄然不亏这等一磨,却叫我怎的夜磨到明,早磨到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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