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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洪说:“想是你二娘还要睡,莫去闹他。”沈洪把两碗都吃了。须臾而尽。小段名收碗去了。沈洪一时肚疼,叫道:“不好了,死也死也!”玉姐还只认假意,看看声音渐变,开门出来看时,只见沈洪九窍流血而死,正不知什么缘故。慌慌的高叫:“救人!”只听得脚步响,皮氏早到,不等玉姐开言,就变过脸,故意问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死了?想必你这小淫妇弄死了他,要去嫁人?”玉姐说:“那丫头送面来,叫我吃,我不要吃,并不曾开门。谁知他吃了,便肚疼死了,必是面里有些缘故。”皮氏说:“放屁!面里若有缘故,必是你这小淫妇做下的,不然,你如何先晓得这面是吃不得的,不肯吃?你说并不曾开门,如何却在门外?这谋死情由,不是你,是谁?” 说罢,假哭起“养家的天”来。家中僮仆、养娘都乱做一堆。皮氏就将三尺白布摆头,扯了玉姐往知县处叫喊;正值王知县升堂,唤进问其缘故。皮氏说:“小妇人皮氏,丈夫叫沈洪,去北京为商,用千金娶这娼妇叫做玉堂春为妾。
这娼妇嫌丈夫丑陋,因吃辣面,暗将毒药放入,丈夫吃了,登时身死。望爷爷断他偿命。”王知县听罢,问:“玉堂春,你怎么说?”玉姐说:“爷爷,小妇人原籍北直隶大同府人氏,只因年岁荒早,父亲把我卖在本司院苏家,卖了三年后,沈洪看见,娶我回家,皮氏嫉妒,暗将毒药藏在面中,毒死丈夫性命。反倚刁泼,展赖小妇人。”知县听玉姐说了一会。叫:
“皮氏,想你见那男子弃旧迎新,你怀恨在心,药死亲夫,此情理或有之。”皮氏说:“爷爷!我与丈夫,从幼的夫妻,怎忍做这绝情的事。这苏氏原是不良之妇,别有个心上之人,分明是他药死,要图改嫁。望青天爷爷明镜。”知县乃叫苏氏,“你过来,我想你原系娼门,你爱那风流标致的人,想是你见丈夫丑陋,不趁你意,故此把药药死是实。”叫皂隶:“把苏氏与我夹起来。”玉姐说:“爷爷!小妇人虽在烟花巷里,跟了沈洪,又不曾难为半分,怎下这般毒手?小妇人果有恶意,何不在半路谋害?既到了他家,他怎容得小妇人做手脚?这皮氏昨夜就赶出丈夫,不许他进房。今早的面,出于皮氏之手,小妇人并无干涉。”王知县见他二人各说有理,叫皂隶:
“把他二人寄监。我差人访实再审。”二人进了南牢不提。
却说皮氏差人秘密传与赵昂,叫他快来打点。赵昂拿着沈家银子,与刑房吏一百两,书手八十两,掌案的先生五十两,门子五十两,两班皂隶六十两,禁子每人二十两,上下打点停当。封了一千两银子,放在坛内,当酒送与王知县。知县受了。次日清晨升堂,叫皂隶把皮氏一起提出来。不多时到了,当堂跪下。知县说:“我夜来一梦,梦见沈洪说:‘我是苏氏药死,与那皮氏无干。’”玉堂春正待分辩,知县大怒,说:“人是苦虫,不打不招。”叫皂隶:“与我拶起着实打。问他招也不招?他若不招,就活活敲死。”玉姐熬刑不过,说:
“愿招。”知县说:“放下刑具。”皂隶递笔与玉姐画供。知县说:“皮氏召保在外,玉堂春收监。”皂隶将玉姐手肘脚镣,带进南牢。禁子、牢头都得了赵上舍银子,将玉姐百般凌辱。只等上司详允之后,就递罪状,结果他性命。正是:
安排缚虎擒龙计,断送愁鸾泣凤人。
且喜有个刑房吏,姓刘名志仁,为人正直无私,素知皮氏与赵昂有奸,都是王婆说合。数日前撞见王婆在生药铺内赎砒霜,说:“要药老鼠。”刘志仁有些疑心。今日做出人命来,赵监生使着沈家不疼的银子来衙门打点,把苏氏买成死罪,天理何在?躇踌一会,“我下监去看看。”那禁子正在那里逼玉姐要灯油钱。志仁喝退众人,将温言宽慰玉姐,问其冤情。玉姐垂泪拜诉来历。志仁见四旁无人,遂将赵监生与皮氏私情及王婆赎药始末,细说一遍。吩咐:“你且耐心守困,待后有机会,我指点你去叫冤。日逐饭食,我自供你。”玉姐再三拜谢。禁子见刘志仁做主,也不敢则声。此话搁过不提。
却说公子自到真定府为官,兴利除害,吏畏民悦。只是想念玉堂春,无刻不然。一日正在烦恼,家人来报,老奶奶家中送新奶奶来了。公子听说,接进家小。见了新人,口中不言,心内自思:“容貌倒也齐整,怎及得玉堂春风趣?”当时摆了合欢宴,吃下合卺杯,毕姻之际,猛然想起多娇,“当初指望白头相守,谁知你嫁了沈洪,这官诰却被别人承受了。”
虽然陪伴了刘氏夫人,心里还想着玉姐,因此不快。当夜中了伤寒。又想当初与玉姐别时,发下誓愿,各不嫁娶。心下疑惑,合眼就见玉姐在旁。刘夫人遣人到处祈禳,府县官都来问安,请名医切脉调治。一月之外,才得痊可。
公子在任年余,官声大著,行取到京。吏部考选天下官员,公子在部点名已毕,回到下处,焚香祷告天地,只愿山西为官,好访问玉堂春消息。须臾马上人来报:“王爷点了山西巡按。”公子听说,两手加额:“趁我平生之愿矣。”次日,领了敕印,辞朝,连夜起马,往山西省城上任讫。即时发牌,先出巡平阳府。公子到平阳府,坐了察院,观看文卷。见苏氏玉堂春问了重刑,心内惊慌,其中必有跷蹊。随叫书吏过来:“选一个能干事的,跟着我私行采访。你众人在内,不可走漏消息。”
公子时下换了素巾青衣,随跟书吏,暗暗出了察院。雇了两个骡子,往洪同县路上来。这赶脚的小伙,在路上闲问;
“二位客官往洪同县有甚贵干?”公子说:“我来洪同县要娶个妾,不知谁会说媒?”小伙说:“你又说娶小,俺县里有一个财主,因娶了个小,害了性命。”公子问;“怎的害了性命?”
小伙说:“这财主叫沈洪,妇人叫玉堂春。他是京里娶来的。
他那大老婆皮氏与那邻家赵昂私通,怕那汉子回来知道,一服毒药把沈洪药死了。这皮氏与赵昂反把玉堂春送到本县,将银买嘱官府衙门,将玉堂春屈打成招,问了死罪,送在监里。
若不是亏了一个外郎,几时便死了。”公子又问:“那玉堂春如今在监死了?”小伙说:“不曾。”公子说:“我要娶个小,你说可投着谁做媒?”小伙说:“我送你往王婆家去吧,他极会说媒。”公子说:“你怎知道他会说媒?”小伙说:“赵昂与皮氏都是他做牵头。”公子说:“如今下他家里吧。”小伙竟引到王婆家里,叫声:“干娘!我送个客官在你家来,这客官要娶个小,你可与他说媒。”王婆说:“累你,我转了钱来,谢你。”
小伙自去了。公子夜间与王婆攀话。见他能言快语,是个积年的马泊六了。到天明,又到赵监生前后门看了一遍:与沈洪家紧壁相通,可知做事方便。回来吃了早饭,还了王婆店钱,说:“我不曾带得财礼,到省下回来,再作商议。”公子出的门来,雇了骡子,星夜回到省城,到晚进了察院,不提。
次早,星火发牌,按临洪同县,各官参见过。吩咐就要审录。王知县回县,叫刑房吏书,即将文卷审册,连夜开写停当,明日送审不提。
却说刘志仁与玉姐写了一张冤状,暗藏在身,到次日清晨,王知县坐在监门首,把应解犯人点将出来。玉姐披枷带锁,眼泪纷纷。随解子到了察院门首,伺候开门。巡捕官回风已毕,解审牌出。公子先唤苏氏一起。玉姐口称冤枉,探怀中诉状呈上。公子抬头见玉姐这般模样,心中凄惨,叫听事官接上状来。公子看了一遍,问说:“你从小嫁沈洪,可还接了几年客?”玉姐说:“爷爷!我从小接着一个公子,他是南京礼部尚书三舍人。”公子怕他说了丑处,喝声:“住了,我今只问你谋杀人命事,不消多讲。”玉姐说:“爷爷!若杀人的事,只问皮氏便知。”公子叫皮氏问了一遍。玉姐又说了一遍。公子吩咐刘推官道:“闻知你公正廉能,不肯玩法徇私,我来到任,尚未出巡,先到洪同县访得这皮氏药死亲夫,累苏氏受屈,你与我把这事情用心问断。”说罢,公子退堂。
刘推官回衙,升堂,就叫:“苏氏,你谋杀亲夫,是何意故?”玉姐说:“冤屈!分明是皮氏串通王婆,和赵监生合计毒死男子,县官要钱,逼勒成招。今日小妇拼死诉冤,望青天爷爷作主。”刘爷叫皂隶把皮氏采上来。问:“你与赵昂奸情可真么?”皮氏抵赖没有。刘爷即时拿赵昂和王婆到来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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