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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高祖集有《快哉行》一篇,曰:“一笑天地惊,此乐古未有。平生不解饮,满引亦一斗。老革昔媚珰,正士皆碎首。宁知时势移,人事反覆手。当年金谷花,今日章台柳。巧哉造物心,此罚胜枷杻。酒酣谈旧事,因果信非偶。淋漓挥醉墨,神鬼运吾肘。姓名讳不书,聊以存忠厚。时皇帝十载,太岁在丁丑,恢台仲夏月,其日二十九,同观者六人,题者河间叟。”盖为许显纯诸姬流落青楼作也。初,诸姬隶乐籍时,有以死自誓者。夜梦显纯浴血来曰:“我死不蔽辜,故天以汝等示身后之罚。汝若不从,吾罪益重。”诸姬每举以告客,故有“因果信非偶”句云。
先四叔父栗甫公,一日往河城探友。见一骑飞驰向东北,突挂柳枝而堕。众趋视之,气绝矣。食顷,一妇号泣来,曰:“姑病无药饵,步行一昼夜,向母家借得衣饰数事。不料为骑马贼所夺。”众引视堕马者,时已复苏。妇呼曰:“正是人也。”其袱掷于道旁,问袱中衣饰之数,堕马者不能答,妇所言,启视一一合,堕马者乃伏罪。众以白昼劫夺,罪当缳道,将执送官。堕马者叩首乞命,愿以怀中数十金,予妇自赎。妇以姑病危急,亦不愿涉讼庭,乃取其金而纵之去。叔父曰:“果报之速,无速于此事者矣。每一念及,觉在在处处有鬼神。”齐舜庭,前所记剧盗齐大之族也。最剽悍,能以绳系刀柄,掷伤人于两三丈外。其党号之曰“飞刀”。其邻曰张七,舜庭故奴视之,强售其住屋广马厩,且使其党恐之曰:“不速迁,祸立至矣。”张不得已,携妻女仓皇出,莫知所适,乃诣神祠祷曰:“小人不幸为剧盗逼,穷迫无路。敬植杖神前,视所向而往。”杖仆向东北。乃迤逦行乞至天津,以女嫁灶丁,助之晒盐,粗能自给。三四载后,舜庭劫饷事发,官兵围捕,黑夜乘风雨脱矣。念其党有在商舶者,将投之泛海去。昼伏夜行,窃瓜果为粮,幸无觉者。一夕,饥渴交迫,遥望一灯荧然,试叩门。一少妇凝视久之,忽呼曰:“齐舜庭在此。”盖追缉之牒,已急递至天津,立赏格募捕矣。众丁闻声毕集。舜庭手无寸刃,乃弭首就擒。少妇即张七之女也。使不迫逐七至是,则舜庭已变服,人无识者;地距海口仅数里,竟扬帆去矣。王兰洲尝于舟次买一童,年十三四,甚秀雅,亦粗知字义。云父殁,家中落,与母兄投亲不遇,附舟南还,行李典卖尽,故鬻身为道路费。与之语,羞涩如新妇,固已怪之。比就寝,竟弛服横陈。王本买供使令,无他念;然宛转相就,亦意不自持。已而童仗枕暗泣。问:“汝不愿乎?”曰:“不愿。”问:“不愿何以先就我?”曰:“吾父在时,所畜小奴数人,无不荐枕席。有初来愧拒者,辄加鞭笞曰:‘思买汝何为?愦愦乃尔!’知奴事主人,分当如是;不如是则当捶楚。故不敢不自献也。”王蹶起推枕曰:“可畏哉!”急呼舟人鼓楫,一夜追及其母兄,以童还之,且赠以五十金。意不自安,复于悯忠寺礼佛忏悔。梦伽蓝语曰:“汝作过改过在顷刻间,冥司尚未注籍,可无庸渎世尊也。”
戈东长前辈官翰林时,其太翁傅斋先生市上买一惨绿袍。一日鐍户出,归失其钥,恐误遗于床上,隔窗视之。乃见此袍挺然如人立,闻惊呼声乃仆,众议焚之。刘啸谷前辈时同寓,曰:“此必亡人衣,魂附之耳。鬼为阴气,见阳光则散。”置烈日中反覆曝数日,再置室中,密砚之,不复为祟矣。又东长头早童,恒以假发续辫。将罢官时,假发忽舒展蜿蜒,如蛇掉尾。不久即归田。是亦亡人之发,感衰气而变幻也。
德清徐编修开厚,亦壬戌前辈。初入馆时,每夜读书,则宅后空屋中有读书声,与琅琅相答。细听所诵,亦馆阁律赋也。启户则无睹。一夕,蹑足屏息窥之,见一少年,着青半臂,蓝绫衫,携一卷背月坐,摇首吟哦,若有余味,殊不似为祟者。后亦无休咎。唐小说载天狐超异科,第二道,皆四言韵语,文颇古奥。或此狐亦应举者欤!此戈东长前辈说;戈,徐同年进士也。
乌鲁木齐八蜡祠道士,年八十余。一夕,以钱七千布荐下,卧其上而死。众议以是钱营葬。夜见梦于工房吏邬玉麟曰:“我守官庙,棺应官给。钱我辛苦所积,乞纳棺中,俟来生我自取。”玉麟悯而从之。葬讫,太息曰:“以钱贮棺,埋于圹野,是以璠玙敛也,必暴骨。”余曰:“以钱买棺,尚能见梦;发棺攘夺,其为厉必矣。谁能为七千钱以性命与鬼争?必无恙。”众皆辗然。然玉麟正论也。
辛卯春,余自乌鲁木齐归,至巴里坤,老仆咸宁据鞍睡,大雾中与众相失。误循野马蹄迹,入乱山中,迷不得出,自分必死。偶见崖下伏尸,盖流人逃窜冻死者;背束布橐,有糇粮。宁藉以疗饥,因拜祝曰:“我埋君骨,君有灵,其导我马行。”乃移尸岩窦中,运乱石坚窒。惘惘然信马行。越十余曰,忽得路,出山,则哈密境矣。哈密游击徐君,在乌鲁木齐旧相识。因投其署以待余。余迟两日始至,相见如隔世。此不知鬼果有灵,导之以出;或神以一念之善,佑之使出;抑偶然侥幸而得出。徐君曰:“吾宁归功于鬼神,为掩胔埋胳者劝也。”
董曲江前辈言:顾侠君刻《元诗选》成,家有五六岁童子,忽举手外指曰:“有衣冠者数百人,望门跪拜。”磋乎,鬼尚好名哉!余谓剔抉幽沈,搜罗放佚,以表章之力,发冥漠之光,其衔感九泉,固理所宜有。至于交通声气,号召生徒,祸枣灾梨,递相神圣,不但有明末造,标榜多诬。即月泉吟社诸人,亦病未离乎客气,盖植党者多私,争名者相轧。即盖棺以后,论定犹难。况乎文酒流连,唱予和汝之日哉。《昭明文选》以何逊见存,遂不登一字。古人之所见远矣。
余次女适长山袁氏,所居曰焦家桥。今岁归宁,言距所居二三里许,有农家女归宁,其父送之还夫家。中途入墓林便旋,良久乃出。父怪其形神稍异,听其语音亦不同,心窃有疑,然无以发也。至家后,其夫私告父母曰:“新妇相安久矣,今见之心悸,何也?”父母斥其妄,强使归寝。所居与父母隔一墙。夜忽闻颠扑膈膈声,惊起窃听,乃闻子大号呼。家众破扉入,则一物如黑驴冲人出,火光爆射,一跃而逝。视其子,惟余残血。天曙,往觅其妇,竟不可得。疑亦为所啖矣。此与《太平广记》所载罗刹鬼事全相似,殆亦是鬼欤!观此知佛典不全诬。小说稗官,亦不全出虚构。
河间一妇,性佚荡,然貌至陋,日靓妆倚门,人无顾者。后其夫随高叶飞官天长,甚见委任,豪夺巧取,岁以多金寄归。妇借其财,以招诱少年,门遂如市。迨叶飞获谴,其夫遁归,则囊箧全空,器物斥卖亦略尽,惟存一丑妇,淫疮遍体而已。人谓其不拥厚资,此妇万无堕节理,岂非天道哉!
伯祖湛元公、从伯君章公、从兄旭升,三世皆以心悸不寐卒。旭升子汝允,亦患是疾。一日治宅,匠睨楼角而笑曰:“此中有物。”破之,则甃砖如小龛,一故灯檠在焉。云此物能使人不寐,当时圬者之魇术也。汝允自是遂愈。丁未春,从侄汝伦为余言之。此何理哉?然观此一物藏壁中,即能操主人之生死。则宅有吉凶,其说当信矣。
戴户曹临,以工书供奉内廷。尝梦至冥司,遇一吏,故友也,留与谈。偶揭其簿,正见己名,名下朱笔草书,似一犀字。吏夺而掩之,意似薄怒,问之亦不答。忽惶遽而醒,莫测其故。偶告裘文达公,文达沉思曰:“此殆阴曹简便之籍,如部院之略节。户中二字,连写颇似犀字。君其终于户部郎中乎?”后竟如文达之言。
东光霍易书先生,雍正甲辰举于乡。留滞京师,未有所就。祈梦吕仙祠中,梦神示以诗曰:“六瓣梅花插满头,谁人肯向死前休?君看矫矫云中鹤,飞上三台阅九秋。”至雍正五年,初定帽顶之制,其铜盘六瓣如梅花,始悟首句之意。窃谓仙鹤为一品服,三台为宰相位,此句既验,末二句亦必验矣。后由中书舍人官至奉天府尹,坐谴谪军台,其地曰葵苏图,实第三台也。官牒省笔,皆书台为台,适符诗语。果九载乃归。在塞外日,自署别号曰“云中鹤”,用诗中语也。后为姚安公述之。姚安公曰:“霍字上为云字头,下为鹤字之半,正隐君姓,亦非泛语。”先生喟然曰:“岂但是哉!早年气盛,锐于进取,自谓卿相可立致,卒致颠蹶。职是之由,第二句神戒我矣,惜是时未思也。”
古以龟卜。孔子系《易》,极言蓍德,而龟渐废。《火珠林》始以钱代蓍,然犹烦六掷。《灵棋经》始一掷成卦,然犹烦排列。至神祠之签,则一掣而得,更简易矣。神祠率有签,而莫灵于关帝;关帝之签,莫灵于正阳门恻之祠。盖一岁中,自元旦至除夕,一日中,自昧爽至黄昏,摇筒者恒琅琅然。一筒不给,置数筒焉。杂遝纷纭,倏忽万状,非惟无暇于检核,亦并不容于思议。虽千手千目,亦不能遍应也。然所得之签,皆验如面语,是何故欤?其最奇者,乾隆壬申乡试,一南士于三月朔日斋沐以祷,乞示试题。得一签曰:“阴里相看怪尔曹,舟中敌国笑中刀。藩篱剖破浑无事,一种天生惜羽毛。”是科《<a href=/zzbj/302>孟子</a>》题为“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至“汤九尺”,应首句也。《<a href=/zzbj/299>论语</a>》题为“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应第二句也。《<a href=/zzbj/309>中庸</a>》题为“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应第四句也。是真不可测矣。
孙虚船先生言:其友尝患寒疾,昏愦中觉魂气飞越,随风飘荡。至一官署,谛视门内皆鬼神,知为冥府。见有人自侧门入,试随之行,无呵禁者。又随众坐庑下,亦无诘问者。窃睨堂上,讼者如织。冥王左检籍,右执笔,有一两言决者,有数十言数百言乃决者,与人世刑曹无少异。琅珰引下,皆帖伏无后言。忽见前辈某公盛服入,冥王延坐,问讼何事。则诉门生故吏之辜恩,所举凡数十人,意颇恨恨。冥王颜色似不谓然,俟其语竟,拱手曰:“此辈奔竞排挤,机械万端,天道昭昭,终罹冥谪。然神殛之则可,公责之则不可。种桃李者得其实,种蒺藜者得其刺,公不闻乎?公所赏鉴,大抵附势之流;势去之后,乃责之以道义,是凿冰而求火也。公则左矣,何暇尤人?”某公怃然久之,逡巡竟退。友故与相识,欲近前问讯。忽闻背后叱叱声,一回顾间,悚然已醒。
董文恪公老仆王某,性谦谨,善应门,数十年未忤一人,所谓“王和尚”者是也。言尝随文恪公宿博将军废园,月夜据石纳凉。遥见一人仓皇隐避,一人邀遮而止之,捉其臂共坐树下,曰:“以为汝生天久矣,乃在此相遇耶?”因先述相交之契厚,次责任事之负心,曰:“某事乘我急需,故难其词以勒我,中饱几何。某事欺我不谙,虚张其数以绐我,乾没又几何。”如是数十事,每一事一批其颊,怒气坌涌,似欲相吞噬。俄一老叟自草间出,曰:“渠今已堕饿鬼道,君何必相陵?且负债必还,又何必太遽?”其一人弥怒曰:“既已饿鬼,何从还债?”老叟曰:“业有满时,则债有还日。冥司定律,凡称贷子母之钱,来生有禄则偿,无禄则免,为其限于力也。若胁取诱取之财,虽历万劫,亦须填补。其或无禄可抵,则为六畜以偿;或一世不足抵,则分数世以偿。今夕董公所食之豚,非其干仆某之十一世身耶?”其一人怒似略平,乃释手各散,老叟意其土神也。所言干仆,王某犹及见之,果最有心计云。福建曹藩司绳柱言:一岁司道会议臬署,上食未毕。一仆携小儿过堂下,小儿惊怖不前,曰:“有无数奇鬼,皆身长丈余,肩承梁柱。众闻号叫,方出问,则承尘上落土簌簌,声如撒豆,急跃而出,已栋摧仆地矣。咸额手谓鬼神护持也。湖广定制府长,时为巡抚,闻话是事,喟然曰:“既在在处处有鬼神护持,自必在在处处有鬼神鉴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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