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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子梁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在……在刑部的大牢里……”
韩章甚是嫌弃地拂了拂袖子:“问你是在哪里抓到的逃犯,不是问你逃犯现在关在哪儿!”
范子梁恨不得自己能在大殿之上磕出个地洞来钻进去,颤巍巍地说:“就是在刑部的大牢里抓到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早上,那三个逃犯就又回到牢房里了……”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最后还是韩章最先理解了范子梁的意思,匪夷所思地问道:“你是说那三个死囚越狱出去逛了一圈,又自己回到牢里了?”他不可思议地笑了两声,问:“范尚书,您说这话您自己相信吗?”
范子梁的声音因惊恐与疲惫而发颤,他望着韩御史,眼神中满是迷茫与无助:“我……我也不明白!这件事实在太过蹊跷,这三个死囚明明昨晚打晕了狱卒逃了出去,刑部、禁卫军和平城郡衙三部联手搜城都一无所获,可今天早晨他们却全部悄无声息地自己跑回牢里了。他的额头已渗出冷汗,声音微微颤抖,透着几近崩溃的焦虑。转而,他匍匐在地,对着皇帝磕头,声音中带着哭腔:“臣来上朝之前亲自去牢里审问了,他们三个居然谁都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曾经逃出去过。我实在想不通其中缘由。臣承认,走失囚犯是臣的疏失!臣绝不敢为自己开脱。但这事情如此诡异,臣担心此中另有阴谋,或许有人故意制造混乱,以此来掩盖真相。臣愚昧,实在无能为力。”
殿上所有大臣面面相觑。从范子梁的反应来开,的确不像是在说谎。可他所说的那些话,却又实在难以让人相信。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渐渐地朝堂上便是一阵嗡嗡声。
皇帝清了清嗓子,大殿上终于安静了下来。皇帝的目光扫过殿中诸臣,问道:“尔等可讨论出什么结果了?”
众臣皆是缄口不言,最终还是宣城公达奚斤站出来,道:“范子梁玩忽职守致使犯人逃脱,自当按照律例处罚。但范尚书有一句话说的倒是不错。范尚书说此中另有阴谋,有人故意制造混乱来掩盖真相。臣深以为然。”
达奚斤原本是东平王的坚定支持者,东平王身死之后,拓拔余并未即刻对他痛下杀手,而是将其暂留在朝堂之上。削去了他的诸多实权,仅保留了他的爵位,平日只派给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务。在拓拔余登基称帝后,达奚斤似乎也悄然接受了新的政治现实。他既未向新帝摇尾乞怜,以求重新获得宠信,也未再于朝堂之中明确站队,而是选择了一条中庸之道,游离于各方势力之外。拓拔余起初对达奚斤心存忌惮,担忧他会转投高阳王旗下,然而,经过一段时间的严密观察,他发现达奚斤并无与高阳王合作的意图,反而在府中过起了安逸的富贵闲人生活,便逐渐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之心。
皇帝朝达奚斤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范尚书说,刑部、禁卫军和平城郡衙门三部联手缉凶,但臣却听说昨天夜里的搜城其实是在搜一个名叫朱七娘的人。这个朱七娘是内侍虐杀娼妓案的重要证人。三部联手缉拿这位证人,目的是要让这名证人永远也开不了口!”
“住口!”丹陛之上,喝止声突起,众臣惊愕地望向龙椅,才看到皇帝也以同样惊怒的目光瞪着站在一旁伺候的宗爱。
宗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僭越,慌忙跪倒在皇帝脚下,嗓音战栗中透着急切:“陛下恕罪!奴才听范尚书陈说逃犯返狱怪事,心下疑窦丛生,竟至于神游天外,忘却身在朝堂,冒犯威严,万望陛下开恩,饶恕奴才这回失仪之罪。”
达奚斤似乎并没有打算在宗爱的僭越上做文章,反而平静地问:“宗公公为什么以为本公说得不对?如果三部联手拿人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刺杀证人,那又怎么解释刑部大牢里的犯人失而复得?”
宗爱偷偷抬眼看了皇帝一眼,只见皇帝此时的面容除了方才的愤怒,也隐隐透着一些不安。于是答道:“那内侍虐杀娼妓一案,本就是别有用心之人的恶意中伤和诬陷,哪儿来的什么所谓证人?既然没有证人,又何来刺杀证人一说呢?”
“是吗?”达奚斤轻蔑地嗤笑了一声,面向群臣,说道:“昨天三部在平城大行搜捕,本公听说是走失了重要犯人,便派了自己的府兵去帮忙。运气不错,抓了一名形迹可疑的人。此人放着好好的路不走,总在房檐屋顶上乱窜。抓住以后,从他身上不仅搜出利刃,还搜出一包毒药。人,本公亲自审了,他也招了,是奉命去杀朱七娘的。那个朱七娘,本公也顺便找到了,现已移送了平城郡。至于刺客是奉了谁的命令……”他回头瞟了宗爱一眼,从袖中抽出两副帛布抖了抖。白色的帛布上漆黑的墨迹犹新,文末鲜红的画押也清晰可见,宗爱的脸上慌张之色骤起,向皇帝投去乞求的目光。
皇帝的瞳仁瞬间一聚,目光冷冽如刀,直刺宗爱,寒声道:“呈上来。”
宗爱如同获救般松了一口气,爬起来快步走下丹陛,接过达奚斤手里的供状传递给皇帝。皇帝只扫了一眼,脸上的怒气便已藏不住。他阴鸷的目光在宗爱的脸上狠狠一剜,唇角勾起一丝冷厉的弧度,命道:“贾周绞杀,刺客立斩。”宗爱瞳仁骤缩,死死咬住牙关,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他下意识向前挪动两步,双手紧紧攥住皇帝的袍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皇帝那带着寒意的目光如锋利的冰刃般扫过,直直地扎在他心上,他立刻低下头,喉咙艰难地上下滚动,却始终不敢发出求情之音。最终,在皇帝如山的威压下,他缓缓地、艰难地挪动着下巴,一点点,一点点地点头,直至重重落下,就像千钧重的石头压弯了脖颈,满是不甘与无奈。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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