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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含笑看着这几个光头尼,青黛在后面给我打扇。植了几株树的院子里吹过些微风,不是甚热。
那老尼继续道:“这施主原叫做林剪秋,乃是一个贫苦书生的浑家。两口儿将将才搬到苏州府不久,那书生便有心要娶一个家中有钱的商家小姐,让这女施主做妾,这女施主不肯,竟自己服毒死了。”我忒想冷笑,更想去问一问柳寄生,我之殒命怎么成了服毒自杀?或者柳寄生觉着我和他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是以他将我鸩杀竟也算作是我自杀?
“那书生百般愁苦千般悔恨地花尽积蓄为这女施主买了一口好棺木,请了几个年轻人抬将来葬在这山上。说来也是这女施主可怜,那书生买了口棺木并请人抬棺后竟再无余钱刻碑,只用了块木头刻了字就算了事。再后他悲伤欲绝,不愿堵物伤情就再也不曾来过了。”
我心中颇不是滋味儿,这就是和我朝夕相伴过五年的人吶!这就是曾和我山盟海誓说什么不求名利富贵不羡神仙只求一生一代一双人白首偕老的我的丈夫吶!悲伤欲绝?倾尽所有?不愿堵物伤情?这是再讽刺也没有了。原来我的性命不过只值得一口好棺材,一块儿木碑,一句悲伤欲绝不愿睹物伤情。呵!我真不愿将我以往做局陷害人的本事用在他的身上!我一次又一次地寻找可以证明他对我用情颇深的蛛丝马迹,现实却告知我:你就是一个笑话!他都如此对你了,你竟然还不能放下!
奈何我现在已是息夫雅,并不能将自己当做已死的林剪秋,为自己说话。我压住情绪,笑容更和缓:“那我怎么看到的是一块儿石碑?还有一个书生提了酒来祭她?”
“那原是另一个痴情的书生。他见这女施主连一块儿好碑都没有,便说是她的夫君不配为人夫,竟自去寻了块儿石头,使的一手好剑,花了两天时间亲手雕出块儿石碑把女施主,又亲手立好。连其夫的名讳都改成了他的名姓。那名字贫尼依稀记得,是叫做西陵鹤。后来他竟每天都来这女施主坟前做出与这女施主对坐共饮的模样。我们曾劝他,莫在此消耗下去,他举杯笑道,‘她生前我无缘娶她为妻,死后我却要圆这番心愿。我娘子新丧,头七必得我日日陪伴才不致孤单无依。’”
我这才完全确定,在我的坟前所遇、曾被我放走的书生,就是这个西陵鹤——一个只和我有数面之缘一期之会的人。连一个差点吃我骗过的人,都会比他做得周全。只是,“他既是一个书生,想来是前来会试的。春闱已过去好几月,怎地他还不曾回去?”
“这也是合该他有事。在应试前早到了几天,吃一个美貌妇人绊住。考完后只是不去。多有人见他张罗好的绫罗绸缎,并些如意、念珠之类的物件儿,想是为长辈备礼或者贩回去赚个利钱也未可知。然又有他的同窗好友说他留下也为多看一眼那绊住他的妇人,想来那妇人就是埋在后山的女施主。他将将要启程回家时就闻说那女施主的噩耗,不忍就回,整日价提了酒坐在那坟边,又是吹箫又是有说有笑的,看来必定是如他所说,要过了头七才走的。”
我眼圈红了一红,心中酸涩欲要泪流不止。若是这里不曾有个人在,我还可恣意哭上一哭,现下面上却只做出如无其事的样子。
我已经在这里,他在那儿伴着的又是哪个?他此番行为我不知尚可,既然我已知晓,又如何能叫他在那儿如傻子般行事?然而现在这时却不好行事,他已然将我看做个不知廉耻强夺他夫的恶毒女子,如何听得我说话?我想了又想,才开口做出惋惜的模样:“我见那书生一表人才,人物又生得如嵇康之流一般俊秀,成日在这坟头也不是耍处,还需师傅们不拘哪个去点化点化,也是大功德一件。”
青黛本不曾说话,听见我这般与秃子们商量,便有些不大理解地问我:“那个人对小姐如此无礼,小姐到还要这般与他着想?到时只怕就做了那东郭先生。”
我尚未回话,又有一秃子摇头道:“话不是这般说。这原是你家小姐有菩萨心肠。便是我们看见那书生,也甚觉可惜。只是不曾知晓该如何点化他。”
我略略想了想,点头。确然如此。总不能告诉他说“我就是林氏,我还没死呢。现下魂魄已经附在我的仇人息夫雅身上”吧?
我没奈何,但念及我和他并不相熟,想必他也不至对我有多深厚的情感,倾慕之情何其轻薄,他在此间必是如告别一个故友一般的行事。不仅是为着我们曾经的相识之情,更多的应是对我以身委于不良之人的惋惜感慨。这般想来,倒不必去劝他。若是要去干预他,反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这桩事算是弄得清楚了,我不愿多留,和青黛吃了些茶和点心辞将出去,仍照原路回景云庵。途径我的坟地时远远地看见西陵鹤依旧毫不吝惜地坐在坟前瞑目吹箫,我不好做理论,就避开了来。
到景云庵时,我的脚疼得了不得,苏叶叫个尼姑去烧热水将来与我泡脚,又与我揉了揉,一个法号为妙观的尼姑便来和我说:“小姐的故人到了。问小姐何时见他哩。”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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